一双湿筷子
河南新蔡 徐中义
筷子，中国百姓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餐具之一。
厨房里的餐具五花八门，但不管碗还是盘子亦或是其他餐具多为世界均有，放眼各地皆能看到它们的身影，筷子则不然，它为中国人所独有，那双操纵筷子的手也唯中国人所有，这双手可能稚嫩，可能细嫩，可能带着些许粗糙，也可能布满老茧，也可能已经肌肉松弛，可这双手承载着淳朴与善良，贯穿着每个人的一生，夹起的是一块块往事，咽进肚子里的是一阵阵烟火气，当一双双筷子摆上餐桌就意味着筵席的开始，筷子撤场也暗示着人与人的别离，在筷子游走餐桌之间无数往事付诸云烟，多少食客行走世间。
一双湿筷子，一段旧回忆。
村庄边的马路上鸟儿还在声声唱着春天，总是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勾起人的无限思绪。鸟儿年年唱相似，一阵春风一片天，这样的春天我已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候父母在外务工，我生活在大姨家，每到做饭的时候厨房里就总有一双湿筷子，而大姨也总是用那双湿筷子吃饭。
那是上小学的时候，挨过寒冷的冬天，也吃腻了各种大鱼大肉，但有时候还是要处理一下剩饭剩菜。白天在学校疯了一天的我也只有放学在家的时候才能老实起来，把柴火拉到厨房里就到了做饭的时候了。早春二月暖风吹，窗外白云蓝天，房外微风炊烟，屋内烧火做饭，肚里咕咕一片片。大姨从冰箱里端出鱼和红烧肉倒进锅里，再放入提前洗好的上海青和菠菜，用筷子在锅里搅了又搅，接着把锅拍盖上去并用一块砖头压住，砖头上再放小半碗水，等水热了就差不多可以了。我往灶炉里加柴火，不一会儿锅里就咕嘟嘟冒出热气，整个厨房里都烟雾缭绕的，我时不时用手摸摸碗里水却总是凉的，几分钟的时间却好似过了几年，我的肚子早就催得紧了！我又伸出手往碗里一摸——“大姨，水热了！”大姨听见声音赶紧走过来，掀开锅，一股香味随着烟雾窜进鼻息。大姨端起篮子往锅里撒上几把馓子，又用筷子搅了又搅，然后加上各种调味料，再滴上几滴香油闷上锅，等锅开了再打开，那味道可真绝了！大姨还是拿起那双筷子在锅里拌了拌嗦一下，然后把筷子放在锅边说:“嗯，味道可以了，洗洗手吃饭吧！”此时那双筷子的颜色已经变了样了。我赶紧把火灭了走出厨房，再回来时饭已经盛好了，而锅边的那双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端起碗坐在门口，邻里乡亲此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好像是一场宴会，但饭碗又都是各自的；也像是一场交易会，你来我往尝尝手艺，但是又不用花钱；又好像是一场音乐会，大家你来我往，道道东家长，说说西家短，谱成乡村的交响乐在夜空中悠扬。
后来上了中学，半个月才回家一次，那时候渐渐有了叛逆的心理，也有了自己的抱负，自以为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总是想要挣脱一切束缚，总是向往书中那远方的诗和鲜花，向往更遥远的春天，向往属于自己的世界，少年的心里满是稚嫩的骄傲与刚刚发芽的理想，似乎没有人能懂，和大人也难免会拌嘴，可日子终究还是要回归到一日三餐之中，总是要面对那双筷子。筷子还是那双筷子，可我却怎么用都觉得不得劲儿，饭菜还是那家常便饭，可我却怎么吃都再也吃不出小时候的那个味儿，我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无比自信的认为我已经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每次放假回家，大姨的唠叨我再也不爱听，同样的灶台同一个人，可曾经高高昂起头看着碗里的水的小孩此时却总是喜欢把头低下去，看着灶炉里熊熊燃烧的火，把一把把干柴烧成灰烬。大姨还是像以前一样，择菜，洗菜，倒进锅里，用筷子搅拌，盖上锅拍，掀开锅拍，倒入调味料，再用筷子搅拌，尝味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头到尾就只用那一双筷子，换双筷子不是更干净卫生吗？而且做完饭那双筷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为什么不换双筷子呢？在一个普通的中午我终于忍不住对大姨说:“你为什么总用那一双筷子呢？”
做饭做了十几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问，大姨愣住了，有些诧异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觉得为什么总是用那一双筷子，那筷子都湿了，在锅里搅来搅去有点不卫生。”
我依然低着头往灶里加柴火，我不敢抬头看，而锅的另一边也没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只说了一句“吃饭了。”
后来我有时还是会在锅边看见湿筷子，但不再是一双，而是好几双。虽然如我所愿不再是一双筷子，但总感觉哪里别扭，几双筷子散落在锅台，只有一双端端正正摆在那里。
后来我长大成人，去外地读书，也在外地奔波，不得不自己做饭，同样是择菜、洗菜、起火、烧饭，可等我端起碗吃饭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我手里的筷子竟然也是湿的，怎么会这样呢？我赶紧又起火换一双筷子再来一遍，择菜、洗菜、起火、烧饭，热气腾腾中我用筷子搅了搅尝尝味道——我的筷子湿了，我恍然大悟，原来做饭总要有一双筷子是要湿的，而这双筷子只能做饭的人用，因为它参与了一日三餐，在锅里搅过了一年四季，夹走了岁月年华......
窗外夕阳西下，迎着霞光恍惚间仿佛我又回到了那个普通的中午，外面依然是白云蓝天，我抬起头看见大姨手里拿着那双湿筷子站在锅边，脸上的笑容依然和蔼，我却发现了我之前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皱纹，那好像是瞬间长出来的，以前我总以为人有了白发才代表着老去，原来真正的老去从来不会刻意去提醒你，它在岁月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悄悄到来，就像大姨站在锅台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管刮风下雨，柴火熏走了青春，炊烟带离了时间，筷子一起一落间带走了少女的容颜......
我回过神来，手里的锅勺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下来，这些年在外地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旁观了各种各样的纷争，看到了五花八门的人生，人来人往如浮萍一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车水马龙如四季的风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捱三顶四中如一粒沙散去八方，也算是经历了一些人情冷暖，见过了一些世态炎凉，略懂了一些人情世故才愈发感慨生活于世的艰难，愈发变得怀旧。
看这这世间人群熙熙攘攘三三两两，花儿谢了又开，草儿枯了又发，可这人世间总有太多东西难以弥补，总有太多东西回不了头，总有太多东西似乎已经注定，一如我的童年与那时的故乡，一如无数站在锅台边拿着筷子奉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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