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49
两人对酌梨花开——花心四题之一
河南南阳 笑尘九子
听说小城外果园里的梨花开了，心下便有些向往。午后闲坐，翻翻唐人的诗，意境幽古的有些伤感，环顾周身的噪杂，仍不免郁闷，索性独自前往探幽。
那园在小城的西边、鹳河的右岸，鹳河却是八百里伏牛山的一条小溪。那园散散落落在河岸上，也有不少散散落落的游人。欲避喧闹，还是曲径通幽吧。于是寻一条逼仄的土路走，闪过一片竹林，已不觉走到了路的尽头，一片梨园令人欣喜地现在那里，静静的等着我。
梨花开得满树，梨树几乎没有叶子，尽显梨花的洁白。也许很少有人喜欢她的颜色，惨白的像人偶尔间的一种心事，而我却喜欢。岑夫子曾拿雪来喻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却又有人拿他喻雪，如“梨花如雪”之类。这犹如拿漂亮的女人比花，又将花比做漂亮的女人一样，使人常笑文人的技穷。但总有高明的诗人能用她营造出一种意境，令人如醉如痴的，那无过于李太白的梨花诗了:
两人对酌梨花开，
一杯一杯又一杯。
我欲醉眼君且去，
有情明日抱琴来。
记得平凹先生是很爱的这诗，我从他的散文里读到，意境美的叫人颤栗，便抄下来品赏不已。我喜欢这首诗， 喜欢如雪的梨花，更喜欢那个抱琴的女子。多年来唤她不止，连影子也只是在依稀的梦里，才醒悟她永远是属于谪仙的。
梨花梨花，你来得太早了，早的让人来不及仔细看你含苞的蕾。
我不忍骤然入园，只在园边徜徉， 可依稀看到梨园主人在里面忙碌。也想轻扣柴扉，可惜园是开放式的，没有柴扉可敲。屋内传来卖化妆品的电视广告声。景色如此之美，实在猜不出来买她能妆点什么。心中不免怏烦，就没入那园子里去。
不觉行到了一个沙堤上。沙堤有石坝砌成，巨石斑驳，据说还是民国年间地方政权的工事，至今依然牢固。坐在堤坝上，看鹳河水在这里汇成清澈的一泓，对岸漠漠如织的杨树林倒映在里面，构成一副黑白的水墨丹青。听着不知名的早醒的虫鸣，想起许多年少的人和事，不觉亦入巷了。
忽有朋友把电话打在手机上，幽幽的问:你在哪里呢？我说在梨园边的河坝上。他又问:你都看到了什么?我说:“含苞的桃花，怒放的梨花。”于是他在身后这座小城的一幢大楼里，叹息着羡慕着我的闲情逸致。其实又能有几分呢？对岸那家水泥厂巨大的烟囱里冒出的滚滚烟尘，让人难有出世之感。
风吹在脸上，不暖，还挺有料峭的感觉。因才明白这些梨花的蕊上，为何少有蜂蝶的浪影。是梨花开的季节不当，还是那些蜂蝶也畏惧早春的霜寒？但梨花无疑是贞洁的，梅花也是贞洁的，还有那冰山上的雪莲，深秋里的野菊，都有着贞洁的艳骨。我想，是花儿都是有心思的，犹如那些懂花的人，要不怎么总有人痴痴的唱呢——
花的心藏在蕊中，
空把季节都错过；
你的心玲珑剔透，
从不轻易让人懂……
这些歌词里的心思，我想梨花是懂的，因为她是那么的冰雪聪明。只是此刻的她兀自在园里开的蓓蕾满树，沐在料峭的春风里，雪一样的洁白，她期待着什么，坚守着什么？ 有谁懂她这个季节的心事？
想起那一年我入山而行，转过一个山脚，忽见一株高大的梨树孤立一隅，白花怒放如雪，其圣洁高古与孤标傲世，令我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莫名的崇敬与悲凉。梨树独自生长 ，梨花独自怒放，梨子独自成熟，梨叶独自零落……这一切生命的轮回，都缘自这蓓蕾满树又洁白如雪的梨花啊！于是我油然有歌了:
满树梨花满树愁，
梨花洁白如雪敷满头。
我问梨花何所愁？
一弦古曲伴浊酒。
多情美姬移轻步，
衣袂飘飘只为谪仙舞。
停箸拔剑仰天处，
梨花因之纷纷落如羽……
时隔经年，我似乎也见了些大黄大紫绿肥红瘦的颜色，但依然遗却不了这梨花的素白。素白固然是一种忧伤和悲切，其实也是一种沉静的喜悦。比起《群芳谱》里牡丹海棠之类的名花，没有多少人喜欢读梨花的诗，而我是喜欢的。我甚至远远的想着，在这梨树下设一几案，几案要石质的，几案上置一壶酒，再放两只古式的酒樽，一只古式的竖琴斜靠在不远处的篱笆墙上；酒是陈年的梨花春酿，再设一个人来与我对酌；我们都青衣素巾，青葱如树，频频把盏，任梨花敷满我们青春的头颅，飘进我们清浅的酒杯，也任一个声音清浅的吟唱:
两人对酌梨花开 ，
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欲醉眠君且去，
有情明日抱琴来……
回过神来，极目之处是苍茫的群山，山之外是诗意而遥远的长安。俯首处，唯一的农人在躬身执锄侍弄着什么；空空的梨园，满树的梨花与我对视，凝眸之处，似乎有说不尽的期待与坚守，心头于是掠过一丝淡淡的愁绪。
感受到寂寞了吗？是因为这雪一样无言相对的梨花，还是因为找不到那个设定的人？
笑自己的痴，却不敢笑这满树贞洁的梨花，和那个贞洁如梨花的人。
1998年3月15日，农历2月17日夜草
2019年2月7日，农林己亥年正月初三，誊录
作 者 简 介
作者：笑尘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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