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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节特刊】熊言秀:家庭记忆

No.162

家庭记忆

河南新野    熊言秀

我的家在河南南部唐河白河之间的平原上,按农村习惯,祖孙三代有爷奶、姑姑、父母、叔婶、五个孙女六个孙子。和其它农村家庭一样,这个家平淡美好、和谐幸福,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也是一个宁静的港湾,每当想起心里总有一股热流。

01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正是大跃进推进人民公社化时期,自然灾害严重,粮食缺乏。那几年,男的大都出去到外地炼钢铁,老的妇幼在家留守。我家也一样,爷爷到泌阳炼钢铁、父亲随民工队的当医生,母亲在大队产妇院当接生员,我们姐妹三个就是跟着奶奶在家。当时村子里有规定,不准一家一户自己做饭,吃饭必须都要到食堂去,有一组人经常在村子里查看转悠,谁家如果做饭了、冒烟了,就把你的锅收去,或者摔烂,大铜锣一敲,让全村人都来看,还叫你站在大桌子上批斗。

我们家离食堂很近,到吃饭的时候了,我们就去看一下饭好了没有,然后奶奶就会拿个饭盒去排队打饭。一天中午,食堂里蒸的是红薯面窝窝头,按规定奶奶分两个,姐姐分一个半,我分一个,妹妹半个,总共分五个窝窝头。中午我们都饿了,奶奶说:“你们在家等着,我去给你们领馍去。”过了一会儿,奶奶就端着馍回来了,进了院子门就高兴地叫我们:“都来吃吧,热腾腾的馍。”话音刚落,后面就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他怯生生地说:“姥外婆,人家让你把馍送去,说你们家没有人割草,不应该给你们分馍吃。”奶奶是个刚强的人,一辈子不愿受谁的话,也不愿叫谁说自己的不是,她对小男孩说:“送去就送去。”当到食堂房子后面时,立马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没有任何犹豫回头又往家走,到院门口高声喊:“娃子们,来吃吧,给一人拿一个,快点吃。”奶奶没吃,她站在院子里等来人,可是一直没有人来。事后奶奶说:“老子不给你送去,老子送去了,老子这三个娃子要挨饿可怎么办?如果有人来,我就说娃子们吃了。还能叫娃子们给你们吐出来不成。”奶奶用心的呵护让我们没有挨饿受冻,我们也一直认为谁家的奶奶也比不上我的奶奶好。

02

我的爷爷是个精明人,会操心,十四岁的时候家里的一切事情都是爷爷安排的,人们都叫他小当家。爷爷不仅头脑灵活,也很爱干净整洁,奶奶给他缝的白布衬衫、深蓝色的夹袄、黑色的小棉袄早晚都是干干净净的。爷爷的毛巾是用家里织的白布做的,在干活的时候,他总是把那块白布搭在头上,两个角在后面一绑,就像电影《敌后武工队》里的队员,又像《地道战》里的高传宝。干完活,爷爷就把白布拿下来,先把它抖一抖,然后再往肩膀上抽打,这边打打,那边打打,上边打完再打下边,把全身打个遍。

那时候家里养了头牛,每天忙完一天的活,还要准备第二天早上喂牛的草料,晚上黑灯瞎火的要锄草。有一天晚上,天阴沉沉的,爷爷在预草,奶奶在按锄,不小心爷爷的一个手指没抽回来,奶奶锄刀就按下来了,爷爷的一根手指尖被锄掉了,爷爷疼的直冒汗,哎呦哎呦地呻吟着,奶奶让我端着小油灯,我很害怕,眼看着血不住地流,地上都流湿了一片,奶奶很慌张地说:“用火纸烧点灰按上可能会止血。“当把火纸灰按在伤口上,爷爷疼的更狠、哎哟的更响。

爷爷也是个很幽默、风趣的人。有一年夏天,我和奶奶还在睡觉,只听见外面牛屋里爷爷在喊:“好你个舅官,你藏在这里,你当看不到你,今天我一定要逮住你,看你往哪跑。“奶奶以为是有贼了,就赶紧起来准备去帮爷爷”怎么了?“”我来穿衣服,袖筒里有一只蝎子,幸好我穿衣服的时候先看看,要不然就蛰住我了。“说的奶奶哈哈笑:”你看你爷爷。“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无论你正在走路、或者做事,经常会有人到你面前问你一些问题,看你学习的怎么样。有一天,爷爷正赶着牛拉着犁下地干活,刚到村口几个人上前拦住:“老三篇是什么?“爷爷没文化,不知道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他想了一下,把牛打了一鞭,回头对拦住他的人说:”我走了,焦裕禄。“问话的人都笑了起来。

03

我们的童年掉进了蜜糖罐,可我妈的童年却是在黄连水里泡的。她太苦了。妈妈出生六个月,我的外爷当兵去了,四岁的时候,我的外婆去世,九岁时,比她大五岁的姐姐病逝,十二岁时她的奶奶也病故了。亲人一个个相继离世,留下了孤苦伶仃的妈妈。

没有亲人,我母亲跟着她的四婶过。她的四叔在一九四二年也当兵去了,一去也没有任何消息,留下四外婆和一个两岁的儿子。小外爷没有音信,花外婆心情不好,就经常拿我妈撒气。我妈就成了她的丫头、出气筒。她动不动就打我妈,我妈的头上被花外婆用剪刀敲了很多次,留下了好几个疤痕。十冬腊月天,妈妈打开冰凌给他们洗衣服、洗尿布、洗红薯萝卜,把手都冻坏了,手上的裂口能看见骨头。亲戚们知道后找她理论,四外婆非常生气。就在妈妈出嫁前几天,自己花两元钱买了一个样包(过去女工放针线鞋样的包),拿给她花婶看,她花婶恶狠狠地一把夺过扔到门外面:“去吧,那就是你娘家!“

妈妈到了我们家,遇到爷爷奶奶这样善良的人,她们心疼我妈可怜,对她格外照顾,从此妈妈出了苦海见了晴天,感到了从没有过的父母温暖。妈妈非常热爱生活,她小时候没上过学,不识字。后来我看到妈妈的样包里我们的鞋样上有我们的名字,我好奇的问:“谁写的?“,妈不好意思笑了一下:”上扫盲班学写的,字没有写对。“她让我教她,把这些字全写对了。妈妈还学会了裁剪衣服,左邻右舍经常有人找她帮忙,她感觉非常高兴。还学习了新法接生,亲手接出了不少新生命。在家里她和婶婶团结和睦,从没吵过嘴,晚上她们边做家务边说话,讲故事、说笑话,高兴时还唱起来,奶奶老是抿着嘴笑。

04

我姑是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漂亮女孩,温柔贤惠,聪明能干。那时女孩子是不能上学,也不能起名字,按照自己近门的排行,姑姑排到第五,就叫五。她很小的时候学针线,十二岁一个人能做一双鞋,十四岁一天能织一匹布,后来姑姑嫁给了姑父。姑父是个有文化、有抱负的人,在区里工作,他给姑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桂枝,还给他的妈妈起了个有意义的名字叫人权。他英俊潇洒,工作很棒,能说会道,讲社会主义好,共产党好,男女老少都爱听,是个好干部。

姑和姑父郎才女貌,是天生一对,方圆几十里都说:“女儿好,马相公也好。“姑父在区里担任区委书记,谁料三十岁那年得了伤寒,在姑姑的精心照料下,病情有所好转。可那天刚刚能吃一碗饭,区里来人让他到区里处理一些事情,哪知道迎风又劳累,病情复发,离县城五十里路程,没有交通工具,多人轮换用担架抬,但终因病情加重,到医院后已无力回天,病魔无情的夺去了这个鲜活、年轻有为的生命。他的生命定格在了三十岁,那年姑姑二十九岁,留下了三个未满十岁的孩子,那是爷爷奶奶最悲伤、最心疼的一件事。后来多年,姑姑家全靠我们家支撑才过下来,爷爷说:“这三个孩子,好比是我载的三棵树,哪一棵缺水缺肥我都要照顾。“

05

初夏时节,万里无云,天非常蓝也很暖和,我和姐姐脱去了厚一点的衣服,换上了薄得花衣裳。妈妈说:“明天要栽红薯秧,你们俩一起去王楼卫生院叫你叔回来帮忙。“妈妈还交代我们路上不要玩水,不要招别人家庄稼,要专心走路。我们都点头答应喜滋滋地出发了。

出了村子,就是庄稼地。小路两边豌豆秧绿油油的,把地面全部盖严了,就像浮了一层绿地毯,豌豆秧下面已经挂满了豌豆角,秧子上面还开着豆花,白的、红的、粉的,豌豆花有两片花瓣是往两边翘着的,就像无数只小蝴蝶落在上面。到了卫生院,叔叔给病人看病去了,我们在那里等。他回来见到我们俩高兴地说:“吃罢晚饭我们回家,外边冷,一会儿一个穿上我的布衫,一个穿上我的小棉袄,要是再冷了,把我的被子披上。”听叔叔这么说,在跟前吃饭的几个女医生笑得饭都呛了出来:“看你叔叔多亲你们。”夜幕降临,我们三个开开心心地往家去。一路上,叔叔高兴地唱起了杨家将的戏,他唱的是杨六郎的段子,我大哥……我七弟……叔叔在我们大家族的排行也是老六,人们叫他六叔或六哥,我和姐姐听着笑着,他也在偷偷地笑。

不知不觉我们又走回到了那块豌豆地。这时我突然看见地里有点点亮光,吓得不敢走了,叔叔问:“怎么了?”我吓得说话都变声了:“那里有亮光,我害怕。” “别害怕,那里是萤火虫,它是一个虫子。”尽管叔叔说那只是虫子不用怕,可我还是被吓哭了。我知道前段时间食堂里做饭燃料缺乏,把坟墓里的棺材挖出来烧,那些坟墓挖开后没有埋好,风吹日晒发出一些绿光,人们说那是鬼火。叔叔看我吓成这样笑了:“你不信?你看我敢捉它。”他拉住我的手,找到一个光亮,把它捏在手里,让姐姐划根火柴,噢,我看见了一个像瓜秧上的黄萤一样大小的虫子,真是萤火虫。然后叔叔说:“让你姐姐走在前边,你走中间,我走后面,我们两个保护,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们三个排成一队往家里走去。

06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春天,爷爷病了,那年他六十五岁。爷爷在生命的最后一直没停下地里的劳动,他把平时割草用的镰刀磨了又磨,破了的胶鞋用胶粘好,他说:“等我好了,我还要去割草,下雨了我还要穿上胶鞋出去。可他这个美好的愿望再也没有机会实现。

爷爷离开我们十一年后,妈妈也因病去世了,那年五十四岁。

失去了妈妈,奶奶依然是我们的主心骨,是我们的依靠。此后二十年里,她很少外出走亲戚,总是难过的说:“娃子们没有妈了,奶哪都不去,要在家等着你们回来,省得你们回来了见不到人心里难过。”那些年,奶奶成天坐在门口,望着远方,等着我们回来。因为有奶奶在,我们才没有感觉太孤单。二零零一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奶奶告诉父亲和叔叔:“今天晚上你们弟兄两个都来我这屋里。”叔叔和奶奶先睡了,父亲去给一个病人看病,一个半小时回来后发现奶奶已经去世,那年九十六岁。

奶奶不声不响的走了,正如她一生的做事风格,不给一个人添麻烦。那个冬天,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袭来,天气格外的冷,我们十一个子孙出钱给奶奶唱了三天戏。出殡那天,送葬的人来了四百多,人们冒着风雪严寒前来为这位可敬的老人送上最后一程。

奶奶给我们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我们将永远铭记。


作 者 简 介

作者:熊言秀

新野石油公司, 60后,摄影与文字爱好者,一个白河畔低吟浅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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