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刘永先：竞 编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404】 

  竞  编  

河南西峡   刘永先 

01

局长办公室里的灯光依旧亮着，时间：夜里10点一刻。

 

在黑色的可旋转的真皮老板椅子上，坐着N局局长李正华。此刻，他正俯身在那张褐黄色的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聚精会神的审视着厚厚的一大摞旅差报销单据，不时地撮起钢笔签上自己的大名，同时，在一个緑皮本子上记下每一笔,他一直都这样，多年的习惯。他常说：财务工作马虎不得，因而，得了一个“细心局长”的雅号。突然，他似乎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把报销单据推向一边，在文件堆里翻捡出一张报表来，那是人事股报来的，上边记录着年度系统人员编制变化情况。盯着报表，李局陷入了沉思。

李局今年50多岁，一米七三的个头，每天需要一大把药片控制甲亢，所以，身体显得瘦削，人很精明，见人总显得热情，脸上泛着笑意，两只不大的眼睛里闪着捉摸不透的光。不少人认为，李局小意好，乐于助人，人称“热心局长”。

在调回县城工作之前，李局是山区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这次，N局书记局长一肩挑，李局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组织上的温暖。李局是个“工作狂”，跑，不停地跑“项目”，经常不停地跑，机关的同志又是一周没见到他的影子了，这不，一些杂事只好夜里加班处理。只是苦了办公室主任小王，辛苦了一周，满心想周日好好养一养精神，没成想又要陪着加夜班。王主任从值班室的椅子上站起来，踱到门口瞄了一眼局长办公室的灯光，又没精打采的坐回刚才的椅子上，继续翻看着手机。老马规规矩矩的待在门卫室例行着职责，不时的和司机小李聊几句。

李局的注意力集中在编制报表上，一边看着报表，一只手伸出端起深蓝色镶黄边的茶杯，呶过嘴去呷了一口，放下茶杯，又继续思考着如何填补这五个空编。调入N局三年来，李局始终也没敢放松全系统的队伍建设，每年的核编工作，他必要亲力亲为，结合年度人员调整，如果有零星空编，就会抓紧填上，没让县里统了去，也堵住了县领导乱塞人的漏洞，肥水没流外人田。虽说过往的空编填补经过了自己的深思熟虑，可不免仍有微辞，足以证明吃财政饭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呵！这样的状况不能往深处里走，要警觉起来。以前每年也就个把空编，今年可是五个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那，有什么好办法呢？时下，不是流行竞争上岗吗？对，就这么办,咱也时髦一回！李局为自己的新思维而感觉良好。他拉开抽屉，小心翼翼的把旅差报销凭证放进抽斗里，然后，把绿皮本子叠压于上，推上抽屉，落了锁。

时间已接近零点，到了该休息的时间了。李局习惯性的抻了一把休闲衫的下摆，推开老板椅，走出门外，路过局办时，交代王主任一句：明天周一上班通知局领导开班子会。然后，黑色的小轿车就一溜烟的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中。

02

会议室的门打开着。两只麻雀在窗台上跃动着，“喳喳”的叫着，仿佛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重大的问题。秋阳透过窗玻璃，把橘黄色的光晕印在会议室里青花色的地板上。室内正中央大椭圆形的会议桌上，一盆阔叶绿植在秋阳的反射下,泛着碧色的光芒，亮晶晶的，特别养眼；一个不大的茶盘里，堆满着黑色的西瓜籽。

忽然，“啪啪”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过来，惊起两只麻雀，象小孩子玩耍甩出去的两粒石块，一窜一窜的飞落对面楼顶，惊惧的不安分的“喳喳”着。局领导们陆陆续续的走进会议室，依照约定俗成的顺序按部就班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照例等着李局的到来。

不多一会，迈着碎花快步走进会议室的司机小李，把深蓝色镶黄边的茶杯放到了一把手惯常的位置上，背影刚消失在门外，李局略显苍白的泛着笑意的脸就闪进了与会人员的眼帘，在座领导收起了各自散漫的姿态，换上貌似严肃的表情，迎接着会议主角的莅临。随着皮鞋拍击楼板的“囔囔”声的嘎然而止，李局坐在了权威的固定位置上，摊开了笔记本，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同事，轻咳一声，与会人员纷纷打开笔记本，摸出圆珠笔来。李局宣布会议开始，首先点明了会议的主题：讨论补足空编。接着，为了节省时间，抛出了自己的底牌，在全局实行竞争上岗，实际就是竞编，通过笔试、面试，择优充编。接着继续讲到：“填补空编，事关干部职工切身利益，务必细致周密，请与会领导讨论，集思广益”。并示意办公室人员做好记录。会议室里突然静了下来，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在面面相视之后，不约而同的把眼光集中到了副局长老刘的身上。

老刘是主管业务的副局长，兼管人事，是局里的大忙人。老刘年龄与李局相仿，五十出头，中等身材，体态匀称，科班出身，有一股知识分子气质。老刘为人正派，待人和善，处事有主见，前些年，局里党政分设，局长书记暗里摽劲，时不时擦出火花，多亏了老刘从中调和，维持了班子的团结，深得党政两个一把手的青睐，在全系统很有威望。李局主政之后，老刘又兼管人事，是局里名副其实的二把手。此次会议主题事涉老刘分管工作，大家更要听一听他的意见了。

老刘虽眼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其实，早感觉到了大家的视线，于是，抬起头来，扫视了众人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我就先谈谈我的想法。两点，首先，我同意李局的决策，以公开竞争填空编，目前来说，是最公平的举措。在此表个态：本人在职责范围内努力配合做好竞编工作。其次，既然是竞争，就要名副其实，要充分体现公开，公平，公正原则，把好每一个环节。”并围绕公开、公平、公正原则，对操作细节表明了自己的意见。

发言引起了在座人员的共鸣，有人颌首，有人不停地附和“就是，就是”，李局也露出了貌似嘉许的眼神。

接着，其他班子成员先后作了表态，纪检书记老袁还就廉洁竞编敲了一下警钟，意思是不能“暗箱操作”。

李局看到班子成员思想已经统一，达到了预期的第一个目的，就及时的转入研究确定具体工作内容，对开展工作做了原则性的部署。李局亲自挂帅领导小组组长，提名老刘为第一副组长，老袁为第二副组长，老刘具体负责操作。其他局领导不多参与，各司其职，干好本职工作，要求老刘尽快拿出竞编方案。

最后，李局作了进一步的强调：

“大家思想高度统一，这是做好工作的根本保证，重要意义就不重复了。”稍作停顿，又继续讲到：“有几个关键点我在此提出来：条件设置要适当灵活，譬如g中心化验室要一个女的，年龄35岁以内；n站后勤需要一人，最好要一个女的，女的细心，年龄放宽到45岁，等等。部分试题要难度大一点，便于拉开距离。时间上嘛，要抓紧进行。大家还有没有不同意见？没有！没有，就散会。”

目送着李局走出会议室，副局长老岳弹去烟卷上长长的烟灰，皮笑肉不笑的说“小抠，也不放盒烟。”女副局长林铃妩媚不足的脸上，挤出来一丝笑意，一边从座位上直起身子，吐出一粒瓜子壳，一边把果盘往大家面前一推：“来，来，没有西瓜，咱吃西瓜子！吃西瓜子！”老刘知道这是话里有话，也清楚，这话是说给一把手听的，可是，李局已经走远了，不知道有所耳闻没有。

一阵椅子挪动和脚步混合的杂乱声中，领导们前后走出了会议室。

                        

03

会后，老刘召集人事股人员，于第三天拿出了《竞编方案》，正准备送给李局审阅，忽然，王主任来通知说，李局找他有要事相商。

李局今天分外客气。老刘一进局长办，李局就笑脸相迎，起身让老刘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斟满一杯茶水放置老刘面前的桌子上。待李局落座后，老刘递过《方案》说：“草稿刚出来，你审阅后定初稿，再交党委会讨论吧？”

“先放这里，我稍后再看。”李局接过《方案》草稿，随手放到一边，接着说：“有点小小的变化，正要和你沟通。”

老刘注视着李局，没有插话，等着下文。

“是这样的，县里组织支柱产业现场观摩，时间三天，我请示了主管县长，你代我出席会议，竞编事宜你移交给老袁，由他具体操作吧。你看如何？”

老刘沉吟片刻后表态：“好吧！你是班长，听你的！不过，对于这个变动，我建议在局班子会上予以说明。”

其实，在听李局的一番话时，老刘的大脑在快速的思考着。他隐隐约约的感到，李局如此安排似有不妥。虽说自己主管业务，可观摩会要求是一把手参会，再说，自己也分管人事，竞编工作是份内活，工作已然展开，况且，原定也在一周后进入具体实施阶段，《方案》已出，三天也不耽误。可是，这些话又不便明说，搞不好，别人会认为自己争权，很快就要退居二线了，没必要较真。副职就是配合一把手工作的，一把手要亲力亲为，副职自然也无话可说，年度核编，上一任主管副职具体办理，李局主政后，自己一次也没参与，不也照样日出日落吗？但是，改变会议决定，要在同级会议上讲明，这是组织原则，自己应该提出来。

三天后，老刘回到了单位，直接忙于服务县里中心工作，没再涉及竞编事宜。十天后，竞编笔试成绩出来了，在33名竞争群体中，杀出了两匹黑马，笔试成绩列一、二名的35岁陈小女和45岁魏玉阁，专业题满分，两名女同志，第一学历都是初中毕业。

随后的面试，李局亲自主持，老刘自然也坐在评委席上。老刘发现：面试评委人员的组成与原方案出入较大，面试题也相对简单，15名面试者，得分应该不会拉开太大的距离，如此一来，笔试前5名就稳操胜券了。

公示环节，虽说系统内有小道消息传出，质疑初中学历比科班出身的得分还高，难度最大的专业试题竟吃了满分，可毕竟没人出面反映或投诉。七天公示期转瞬即过，局党委会就研究把成绩靠前的5名同志确定了下来，准备以党委名义行文全系统。             

04

就在召开党委会的第二天下午，李局刚进局机关大门，县委组织部就来了电话，部长召见，李局办公室也没进，就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县委大院。一个小时之后，李局面无表情的走进了机关，在局长办公室呆了不到十分钟，又面无表情的匆匆的钻进轿车出了大门。办公室王主任着急竞编文件签字，一个下午，也没等到李局的影子。

晚饭后，李局家的会客厅里。李局，纪检书记老袁和n产品开发公司的魏经理分别坐在品字形的豪华沙发上。李局依然面无表情，在灯光下，更显苍白，身子向后紧靠着沙发，一只胳膊弯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手指在沙发上无意识的轻轻的叩着。

老袁向前探着身子说“看这事弄的，就怨我”。

“可不就怨你，李哥这次精心筹划的好事，还是让你给搞砸了，我妹都45岁了，好不容易有这次机会，又没抓住”。魏经理同样向前探着身子，双手比划着指责他的表妹夫。

“你知道这次你失误在哪？”李局接着魏经理的话茬，进一步指出：“她们初中学历，专业课满分，成绩排在一、二名，此地无银三百两，能不招人怀疑吗？”

“那下步咋办？文件还发不发？”老袁边站起来告辞，边沮丧的问道。

“文件停发！表妹的编制再遇机会吧。”李局挥挥手说。

送走了老袁和魏经理，李局回到客厅，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小江啊，有个情况向你通报一下，你这次得了第三名，本来大局已定，可出了点小差错，组织部给叫停了，你的编制随后再说吧。”

刚放下电话，局长夫人从卧室出来，冲着李局就嚷嚷开了：“我侄媳这次是第一名，又是公开竞争，怕什么？组织部也不能不讲理，找领导说说，你害怕，我去！”

李局正在气头上，听到老婆激他，强压住心头怒火，沉声吼道：“你他妈给我消停点，还嫌事不多吗？”转而又压低嗓门：“你知道不知道，咱们这次借考察名义新、马、泰之行，县里也知道了，领导明天就要找我谈话，你个烂婆娘！”

婆娘愕然。

作 者 简 介

刘永先，河南西峡县人。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行政工作。自幼喜爱文学，闲暇时间以文作乐，陶冶情操。

中州作家文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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