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人老张

文：司葆华

老张其实并不老，五十尚不足，四十颇有余。只不过因早早谢顶，叫他动不动以老头自居。

说起来从刚迈三十岁那道坎儿，老张头顶的毛发就日见其稀，用他的话说，一点点落到目前这种“地方支援中央”的光景。现在光剩下一付光亮而硕大的脑门儿了。每每说到自个儿未老先衰的脑袋，他都少不了自我解嘲一番：咱人不聪明，倒先绝顶了！

他人聪明，脑袋瓜好使，这点是没有争议地一致公认。他读高中时文科理科都呱呱叫。尤其数学，不管大考小考，第一把交椅总铁定了地非他莫属。后来却出人意料地进了师专学起中文。个中情由，版本不一。

有一种说法是老张的犟并非自今日始，那副牛脾气打进高中，就和身体一道开始发育茁壮了。高三时在理科尖子班，因为不待见他们那位不能一碗水端平的势利眼班主任，半道上投奔文科班而来，几个月的临阵磨枪到底有些仓促，后来就胡乱地考上个本地师专。

老张平日里倒是不怎么不犟，人也随和，还惯于幽默搞笑。课余闲暇，他便悠悠点上一支烟，开始东拉西扯，海阔天空。不管什么话题从他嘴巴里出来，立马有声有色，有滋有味。他的话就是根易燃的引线儿，能“轰”地起爆一屋子的朗朗大笑。大家好像集体被他点中笑穴，一个个笑得脸疼，他则一本正经，大脑袋在袅袅盘旋的烟雾里闪闪发亮。

老张的幽默机智一点儿也没用在自个儿的正经事上。在这上面他的确有点一根筋，简直就是死板不化。老张所在的学校现在也能申报高级职称了，按要求，大家都忙不迭进行文凭突击达标。在他们那里，网络远程教育这种形式因为多快好省，所以老少咸宜。只要该交的钱交了，该拿的证就能拿到，一点悬念没有。老张一直不为所动，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屑一顾。

从一开始他就对那些变相拿钱买证的本科函授一肚皮不满，要不然他本科都能毕业好几茬儿啦。大家一旦议论起文凭泛滥，他就无论如何再也风趣诙谐不起来。学历不达标，高级职称评定也便一票否决。在这个年龄段，他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中级职称。他心安理得。对那些需要打点的所谓教学论文评审，他同样置之不理。哪怕学校的宣传再怎么大张旗鼓，获奖以后个人再怎么名利双收。

他课上得没说的。用大家的话说，老张肚里有货，有真物件。师专两年，课没少逃，而书没少读。学识打底，加上高超的语言天赋，他课堂上表演一般有声有色，气氛营造得足足的。讲什么，怎么讲，整个课堂好似他手里的一块面团，同学们听得投入而忘情。若是哪个班时而鸦雀无声，时而爆出一阵欢快的声浪，不用问，那一准是老张在上课。

同学们喜欢语文课，更喜欢老张。所谓亲其师方能信其道，这点老张一贯信奉并努力躬行。无奈眼下也有些让老张没了主意，因为这老黄历有些不灵验了。

在各科老师里面，就数老张对学生慈眉善目了。他奉行他一贯的三不主义，就是不布置多余的课外作业，不挤占学生课外时间，不咬牙切齿地在成绩上分毫必争。面对其他老师严苛的作业要求，弟子们也便有些欺软怕硬起来。在时间安排，精力投放，重心偏向上，情非得已地要向和善的老张说声抱歉了。

因此老张的教学成绩似乎从没怎么显过山露过水，而叫学生抄试卷背习题的同行成绩则一路走高，风光占尽。其实锤子使劲，钉子扎深的道理，老张自然心知肚明得很。非不能也，实不为也。他至少不愿意因自己教的这一科，让本就不堪重负的学生再雪上加霜。

低头求人的事他更做不来。他学不会那种看人脸色的小骨头小架。他妻子现在学生食堂帮厨，每天起五更睡半夜的，刷碗切菜抬蒸笼，忙得两头见不着太阳。别的老师家属大都能在学校里安排个清闲差事，像管理个阅览室器材室活动室什么的，最不济负责个校园卫生，整修个花园苗圃。

老婆开始也唠叨他：你一张嘴给老师们怪能说，给领导咋就没词儿啦，找人家说说，也小不了咱！他到底没去找，当然到底也就没有说。不过在办公室里大家常常笑得人仰马翻，还是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