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云沙
一
Y同学的汗蒸房过了年也不打算开了，去年Y同学与她的旧同事，两个人一起做保险，一起美容，一起汗蒸时，突发奇想，非要在小区开汗蒸房不可，所谓请朋友吃饭，不如请朋友出汗。
天凉时出一身臭汗，每一个毛孔都炸开了，从内到外，真象是炎热的夏天吃冰棍一样，通体舒泰。彼时两个人信誓旦旦，说是绝不会象我与莲心一样，弄到两败俱伤。
那之前有一阵子，我上班极不舒服，办公室气氛压抑，虽然新换了领导，仍觉得好象每个人面前都隔着一堵墙，提不起心情，常常沉默寡言，一心一意想要出来找点事做，换个环境，也换换心情。决心下得很大，打电话给哥哥，哥哥说，先不要辞职，你先去做，其它的事交给我，我给你领导说。
恰那时莲心的表嫂正准备盘书店，表哥表嫂两个人闹别扭，一个想回县城里去开门诊，一个想守着书店；一个觉得书店不挣钱，坐吃山空，有点承受不起当下的消费水平，另一个觉得无论挣钱与否，那总是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两个人几次闹到离婚的地步。
两个人是半路夫妻，表哥在县城开门诊，做B操，可以判定男孩女孩，狠挣了一笔钱，与前妻离婚；而表嫂因则前夫管得严，琐碎而小心眼，受不了，愤而离婚，后经介绍与表哥结合。两个人差着十几岁的年龄，表嫂个子高挑，气质不错，结婚不到十年，表嫂亦如当年一样气质非凡，而表哥却日渐衰老，愈老愈不放心，亦犯了其前夫之毛病，猜疑，小心眼，两个人渐渐不能说到一起。
表哥的意思，无论多少，盘出去完事，回县城重操旧业，一年挣个十几万小菜一碟，在本地，查得又紧，又不好办证，挣钱不宜；表嫂却委实不想回去，正有一事业单位老同学新丧了偶，一直暗恋表嫂，想等表嫂离了婚，两个人重续旧缘。闹了好久，最后还是表哥作了主，决定把店盘出去。
因莲心的孩子小，一直未上班，无事就给表嫂帮帮忙，也帮了有半年的光景，听说表嫂要转店，很想让我与之一起接下来。因为是书店，也合了我那份懒散的雅兴，挣不挣钱，有书看总是好事。
一直没有定下来。八月中旬我开始请假。去书店帮忙。然后谈转店之事。
是租书的店。书比较杂乱。生活类，文学类，武侠类，营销类，青春类，少儿类。都是通俗读物。据她说书的成本是四万多元，加上五千元加盟费，一年的房租二万二（刚刚交过房租有一个月），阅览室内的桌椅板凳，电脑及软件，加上转让费，九万元。莲心说她不好意思讲价，假如有我出面，可以讲讲价，八万元拿下来也是值得的。因为她在店里帮忙久了，说是生意还可以，拿下来，只赚不赔。
然而我从没有做过生意，而且老辈子里也没有会做生意的，遗传自然就谈不上了。先给哥哥打了电话，哥哥说，合伙的生意不好做，而且租书的生意，他也不怎么看好，最好是不做。又给二哥打电话，二哥说，就怕到最后，生意不成，朋友也做不成，后悔就晚了。
莲心一心想做，而我又辞了职（我自己决定辞职，可是哥哥帮我打了电话，这个职并没有真的辞掉），也只有破釜沉舟走下去了。到正式定下来，差不多有半个月的光景，毕竟不是小数目，就算两个人平摊，还要四万块，而且我还从来没有一下子拿出过这么多钱，小心谨慎还是必须的。其间我去了一趟下边的县城考察市场，此租书生意由下边县城发起，做得很好，已经开了二家分店。
县城里有我众多初中同学，去之前给一个同学打了电话，约他去书店见面，二十年未见，再见有一种慌慌的虚空的热情与紧张，好在总还有着旧时的小模样，不算太生分。他非常热情，帮我介绍老板，对书店的布局与规划，发展，生意拓展，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其实，书店一方面要租书，卖书，另一方面还要与学校紧密联系，提供更多的学习资料，才会有更多的发财机会。有租书区，卖书区，打折区，阅览区。分得很细，不象表嫂的书店，经营的有点缩手缩脚，阅览室没有利用起来，反而又租了出去，所有的书只是出租，而不进新的，阅读人群也有受限的感觉。
中午老同学打电话邀了十几个在县城工作的初中同学小聚一场，说真的，很多同学都不记得了，有的是名字与人对不起来，有的是面目全非。不过还好。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下午四点钟回来。写了一份报告交给表嫂。去时，表嫂说，我就不给你出路费了，你自己去吧。报告交给表嫂后，很挨了家里LD同志一阵好批，自己花了钱，做了调查，干什么把报告给她。我只好辩解，不是还没有接手吗？后来想想还是挺傻的，又不是在单位，这是在私人之间，我做得有点太隆重了。
之后我就长在了书店里，帮着看店，中午莲心与表嫂都要回家给孩子做饭，表嫂由家里带过一次饭给我，我自己解决过几次，与莲心一起吃过几次。孩子只好由她去了。好在家里有母亲。一切总可以将就。真的面对一屋子的书，却没有看书的心情了。
表嫂看过报告之后，迟迟下不了决心。三个人一起时，她会说，不如我们三个人合开吧。过一会又说，让我给她们打工，她与莲心合开，再过一会，又变了主意，让莲心与我帮她看着店，她定期地来看看。这后一种法子表哥那里通不过，只好作罢。她说什么，莲心都应着。有时候，两个人又关了门去内间的阅览室里细聊，我一个人坐在外边看店，我也不去管她们聊什么，无论聊什么，莲心总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我的。
我让弟弟去了书店一趟，帮我与莲心评估一下。LD同志是什么也不管不问的，我愿意干什么，不愿意干什么，都随我。而且他也不想参与我们的事情。我可依赖而且能够拎得动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我弟弟。弟弟说表嫂太精明，不可交。店已经开了一年多，就不算折旧，那些书也不值四万元。满打满算六万就不少了。
这个话我去说了，表嫂非常不高兴。嫌出得价太低。说是一直有书店想要与之联营，没有同意；另外还有一办书卡的家长想要盘店，因看她是屠夫，没有文化气质，不想把店交给她。
倒倒嘟嘟的，总不肯吐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一腔热情渐渐冷却了。热脸贴个冷屁股，再热的脸也会变冷的。
我也有孩子等着在家吃饭。
一早去书店，表嫂与莲心都在。表嫂说，不如你给我们打工吧，一个月开你六百元。我说好。无论她们说什么，我都说好。我等着莲心表态，莲心不说话，我只能说好。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当面给人难堪，特别是朋友。我怕自己不好意思，也怕别人不好意思。
一直坚持到晚上。我对莲心说，明天我不来了。莲心问为什么？我说不想干了。
我算什么呀。一个打工的？还是半个主人？在这单生意里面，我根本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没有发言权，没有决策权，一切听凭莲心与表嫂的安排。
第二天，莲心打电话，表嫂也打了电话，我只说不干了，真不想干了，打了无数电话，只好关了手机，拔了家中固话，上网，看书，是真的不想面对她们了。
好在还没有付钱，还没有开始，一切就结束了。
我曾对二哥说，假如真的有一天，因为生意，因为金钱，而失去了我与莲心之间的感情，我情愿不要金钱，不要生意，而一定要那份感情。谁能料到，在金钱面前，感情往往是脆弱的。
其实人与人之间，假如没有了距离，也是很可怕与脆弱的。
我想这才是事情的关键。假如事情不是那样发展下去的，而是就此嘎然而止，也许我们还会一如既往地携手走下去。
二
汗蒸房开业的时候，知道的同学差不多都去捧场了。酒店里大吃了一顿，然后又去汗蒸，免费体验了几次，我动员同学与同事办了年卡，自己也办了一个卡，自免费蒸了几次之后，热情过去，也渐渐懒得去蒸了，一是穿脱衣服太麻烦，二是空气不新鲜，进去总觉得憋闷。
两个人处得不错，一早两个人去开保险公司的晨会，Y同学的同事在保险公司是她的上级组织，Y的保险业务却做得比同事好多了。两个人做保险的同时，又做美容。
Y同学同事的外甥女儿在美容店做美容，于是引进了美容品，有汗蒸且喜美容的，就给她脸上做一做，一套化妆品大约可以挣四百元。因为在汗蒸房里无事，保险做得有一单无一单的，且也不妨事，两个人又从同学那里介绍了一单剪西服线头的生意，一件上衣三毛钱，裤子二毛钱，她们接下来，一身西服可以挣一毛钱，如果一天一百身，就是十元钱。
招了一大批小区闲置人员去蒸房剪线头，第一天就少了一件西装，不知是拉货时没点清，还是人太多，没看住。少了西装，就不能再在蒸房剪了，于是组织了人去纺织厂剪，两个人轮流带头，还没有十天，汗蒸出来的粉脸子就成了黑炭儿。还没有坚持一个月，就自动散伙了。
两家的孩子一起学英语，一起学跆拳道，一起学滑板，女孩子大大咧咧，男孩子娇娇的，两个小孩自小在一起，倒也相处和谐。
每隔一段时间Y同学就会打电话要我去汗蒸，当然主要还是聊天。偶尔会说起两个人的事情，大事小事难免多事，我常常劝她一笑而过。
很多事情不能太计较了，太计较难免会伤心。我是个失败的例子。
第二天，接到小学同学电话，已经好多年不联系，他从一个本家叔叔那里要到我的电话，听说我“辞职”，他说可以帮我找一份工作，随时都可以去面试。他加盟的一个婴幼儿专卖店里正缺促销员。我可以去试一试。
虽然学的是市场营销，可是十多年不与外界打交道，我对于自己能否胜任完全缺乏自信。他说以他多年的了解，完全可以。他又了解我多少呢？我自己都没有信心，无非是一个外强中干的样子罢了。
他说，你可以考虑一下，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给我电话。
我拿不定主意。
隔一天，莲心打电话来，说是店已经转入她名下。问我，她自己干，我是否愿意加入。我说不。非常坚决。谁干我都不干了。她说手续已经办好了。希望我能帮帮她。
晚上，LD同志回家，与他商量，他说，可以暂时帮她三个月的忙，不要工资。我说行。
再一天，去店里。但是那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先打了电话给小学同学，不好意思，还是要去店里帮忙。
他没有说什么。
晚上又打电话，说他的店里正需要资金，如果我有，可以投二万，每个月可以分红，三千五千不等，不上班也可以生活了。利太大了，而且来得太快，总让人心里不安。再说我也没有钱，就算开书店，也要给哥哥或者弟弟张嘴借钱的。
他说自己又投了四万，加上之前投的七八万，每个月的红利已经很可观了。而且他什么都不用管，有朋友经营着，他是干股，只管分红就可以了。是挺诱人的。
可惜我没钱。
莲心说店已转入她名下，手续正在办理中。
接到她表嫂短信，她拿给我看，问我的钱可曾准备好？明天就要。因为要赶着开诊所用。
太急了，我连拒绝的话还没有想好。
那时也正处于两难之间，一方面是真的不想回头去上班了，一个地方呆了十几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也厌恶的不能再厌恶了。听够了工厂的噪声，也看够了一些人与事。另一方面，要莲心一个人来负担六万块，也实在有点难为她。新的房子每月都需要还贷款，借着家里的帐，弟弟妹妹都需要帮衬。
不想莲心为难。
打电话给LD同志，逼着他去筹钱，第二天一定要拿到。
家里没有一分钱。借了弟弟二万。客户那里拿了一万。三万。拿给莲心。
心里空空的。
没着没落。
往事不堪回首。不是不能回首，更多的时候是不想回首，不想面对。
既然是做生意，上了套了，就得按生意的规则来做事。这是我的认知方式。我不知道生意应该怎么做，我以为生意是生意，情意是情意。都说生意场上无父子，更何况朋友乎？
第二天小心翼翼，好象做了亏心事一样，对莲心说，总要拿你的手续我来看看吧，或者写个收条给我。
莲心说还怕我贪了你的钱呀，我要真说我没拿你也没办法呀。说的是玩笑话。不过，未免让人不舒服。
手续看也看过了，收条没有写。我弟弟说，总要签一个协议，到时候真要出了问题也好说话呀。
因为紧接着提出签协议的事，莲心很不高兴，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们二十几年的朋友，比亲姊妹还要好，我提出签协议这件事，本身就是对我们友谊的背叛与不信任，也是对她的侮辱。我伤了她的心。
转而与她妹妹协商。妹妹关心着我们的事业，三天两头跑店里来看。妹妹劝了她，她同意了。晚上我回家，从网上下载了协议书，发给厂里的同事帮我打印出来，第二天拿给她。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放进抽屉里，不知看了几遍，然后签了。
协议签了，而且我率先违背了这个协议。从这一方面说，我不是一个守信义的人。
所以后来，莲心说，签协议有什么用，一点用处也没有。签协议伤了她的心。
她没有告我，真是谢天谢地。
有时我想，假如她真要板起脸来按照协议上的条款来要求我去履行，我又该怎么办呢？
（未完待续）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