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加雷
图:来自网络
不觉间,想起26多年前我过的第一个“生日“。
在我20岁以前,从没想过关于生日的话题。究其原由,不仅仅是因为家里穷,最大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天出生的,父母也不知道。为此,不懂事的我还经常埋怨大人。母亲每次总是说“那年月,能吃上饭就不错了,谁还记得这个?”
是啊,70年代初的中国农民,谁还有心思去过生日?
20年前的那个夏天,天气像今年一样,异常炎热,秋庄稼是一瓢水一瓢水抗旱种上的。为了积攒我们姊妹几个的学费,年逾花甲的父亲不得不继续外出打工。家里只留下八十岁的爷爷、卧病在床的奶奶、积劳成疾的母亲,还有面临高考的我。
一天早上,我和爷爷正在麦地里栽棉花,母亲已提前一会儿回家做早饭去了。突然间,生产队长带着一位邮递员,风尘仆仆地骑车到我家地头,大老远就高声喊着“三老头,你孙子的信——“大学录取通知书”。爷爷耳背,没听清,我听到了,慢慢直起腰,一手拄着镢头,一手轻轻向上推了推眼镜。
队长一路小跑,车子往地头一扔,也不看脚下的庄稼,边跑边喊“三老头,不用再干了,你孙子考上大学了……”。
爷爷仍然没缓过神来,我快步跟上去,用贴满泥巴的手接过一张牛皮纸信封,还没等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队长一把抢过去,“嚓“地撕开,掏出一张盖着大红圆戳的纸,大呼小叫地读起来……
爷爷先是高兴,后又满面愁容。“那得多少钱啊?”这是爷爷最关心的。
“不要钱,一分也不要!这是提前录取的师范生,一分也不要!” 队长满头大汗地,把“一分也不要”重复了好几遍。
我心里说“有啥高兴的?早就知道一分也不要。要钱,我当初就不报考了”。
“三老头,不用干了,赶紧回家享福去吧……”。“好,今们提前收工!”。
等我们爷俩到家时候,母亲还没做好饭。“今们咋回来这么早?”母亲问。
“往后咱不用干活了。”我高兴地说。
“咋啦”?
“我要上大学去啦”。我晃着手中的通知书。
母亲仍然继续擀着面条,笑着说“歇歇吧”。
吃饭时,爷爷提意让我给父亲写封信,告知家里的事。再问一下能不能马上回来。
我则向母亲“郑重”提出,能不能在我上学之前过个生日?
母亲立马同意。一边刷碗一边嘀咕:“生你的时候是热天,比现在晚。棒子快出穗了……差点没要我的命。有你的时候,在棒子地里给生产队割猪草,小肚子就老疼……”。
半月后,父亲回信说窑厂离不开,等收秋才能回来。
父亲不来了,生日还是要过的。怎么个过法?我也不知道。之前自己没过过,也没去别人家过过。管它呢,有蛋糕就算吧?
我找了个所谓的“好日子”,开着手扶拖拉机,去粮管所卖了400斤粮食,办了“农转非”粮油关系。回来时拐到集上,买了点肉,还给爷爷捎了一瓶二锅头,又打听了蛋糕房的地点。
当我兴高采烈走进蛋糕店,说明来意后,店主笑道“蛋糕要提前一天订做”。我懵了,这东西还要提前做?正当我进退两难之际,店主提意说“我这里有一份给老年人订做好的,还没写字,不知与你的属相一样不?如果合适,你先拿走,我再重做,人家晚上才用。”
我心头猛然一惊——“老年人的生日”?是啊,这么多年,我只顾唠叨父亲没记住我们的生日,我们何曾在意过父母的生日?从小就因为家境穷困而被“送人”的母亲,又有谁知晓她的生辰?还有爷爷、奶奶,这些出生在兵荒马乱年代里的古稀老人,我们又为他们过了多少次生日?没有,一次也没有!
一时间,我怔怔地楞在那里,就像犯了错的小学生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一样,不知所措。如果不是店主再次催促我,我真的能愣在那里半个世纪,头脑一片空白。
当店主再次问我写什么字的时候,我答道“就写一个‘寿’字吧”。店主无法理解,我也无语解释。
我不记得那天是怎样把手扶拖拉机开回家的,路上是否遇到熟人,拐弯的时候是否轧到人家的庄稼。心中的惆怅比落榜还难受,半个多月来的喜悦一扫而光。
开饭了,餐桌上多了久违猪肉,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当插满小蜡烛的蛋糕端上饭桌的时候,爷爷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躺在病床上的奶奶,一边咳嗽一边不停地歪着头朝桌上看,母亲也大破天荒地喝了一小杯酒。
我把一小块蛋糕放在爷爷的碗里,爷爷用结满老蚕的手颤抖地托着筷子,慢慢把蛋糕送到嘴里,仔细地品尝着。我问爷爷“好不好吃?”,爷爷笑着说了两个字——甜的。
当“甜的”这两个字,从爷爷满口老牙的花白胡子嘴里流出来时候,我眼圈里噙了一路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了,我悄悄转身走出屋子,来到压水井前,用凉水冲了把脸……
一个月后,奶奶“走”了。
又过了一周,我把母亲带给在医院上班的二姐,安排好住院,就去大学报到了。
…………………………
那是我平生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老人们的第一次;更是爷爷和奶奶终生的最后一次……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