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方的游子
图：来自网络
我的姥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生活在苏北一个相对偏僻的乡村，她种田耕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与庄稼良田为伴，与家禽鸡鸭相守。
姥姥的人生，充满了太多的坎坷，母亲说，她就是姥姥和外爷爷当年去河南逃荒的过程中，路过开封时生下来的，可以想象小脚的姥姥，在求生的路上吃了多大的苦头。后来，日子渐渐好转，可外爷爷却患上严重的哮喘，不能扶重。家中的里里外外，都是姥姥一个人操持。
姥姥和村庄很多的老人一样，信了主。至于她是什么时候信的，我已经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每逢周日，村里的人就会彼此相约，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步行前往乡里的教堂，他们唱着诗歌而去，也哼着诗歌而返，乡间的小路上，留下了他们喜乐满溢的身影。
外婆没有上过学，只是信了基督以后，才像小学生一样，慢慢开始学习认字。我经常看到她闲暇的日子，一个人在煤油灯下，一手拿着放大镜，认认真真的看《圣经》。
记忆里，外婆家的条件并不好，但姥姥依然把一个简单的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每天清晨，姥姥手里总是拿着扫把和抹布，将每间房子清理得整洁如新，令人心旷神怡。
上午，她只需到自家菜地里待上一会儿，中午的餐桌上便会摆满各种五颜六色、营养丰富的蔬菜，让我大快朵颐；到了傍晚，姥姥常吟唱着诗歌，将一家人用过的餐具在她的双手之间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后，便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了，随后又被整齐地摆放在简易的柜子里。
夜半，我从沉睡中醒来，发现姥姥还在黄晕的灯光下，为舅舅们纳鞋或缝补衣服。
我去姥姥家的时候，大多是每年的暑假寒假，从小学到初一，我的每个假期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我之所以喜欢去姥姥家，除了她对我无私的爱和无尽的包容之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姥姥的村庄里，有一批和我志趣相投的小伙伴。
小时候，我身体素质较差，隔三差五生病，每次听说我不好，姥姥都会陪在我的身边，给我买好吃的零食。每次都是确认我安全了之后，她才会离开。
姥姥不但爱我，也爱周边的邻舍，姥姥常常对我说，要“爱人如己”，虽然我不能明白那四个字的真正涵义，但从她的举止中，却有了最恰确的诠释。
在姥姥家的隔壁，也有一个和我一样住亲戚的孩子，他的母亲是一个智障者，父亲每天忙于农活，也无暇顾及孩子，也是，就把他送到了自己的姐姐这里，姥姥看着孩子可怜，看到那孩子时，就把他叫到院里，把家里稀罕的东西送给他。如今，昔日的男孩已经40多岁，每次提起这事，心里都充满了感激。
另外，只要外婆听说村里谁家有人生病，她会毫不吝啬的拿出积攒了多日的鸡蛋鸭蛋，送到病人的面前。
在我的印象里，外爷爷是个脾气特别暴躁的人，动辄就摔桌子砸板凳，每逢看到外爷爷动怒，姥姥就避其锋芒，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估计外爷爷气消的差不多了，再偷偷的回来。姥姥说，并不是我怕事，而是觉得，一个家庭要想和睦，总有一方要学会担待，学会包容。
初二那年，我开始住校，我去姥姥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其间关于姥姥的相关信息，我都是从母亲那里探知，姥姥不会骑车，连最简单的脚踏三轮也不会，每次到教堂聚会，都是步行，来回8里多地的距离，她那小脚走起来应该是一段辛苦的旅程。
虽然看不到姥姥，这也不妨碍她爱我，她每次去教堂聚会的时候，都会带些好吃的，然后让我们村和她一同聚会的姊妹们，为我捎来。
我和姥姥见面，基本都是在寒假走亲戚的时候，看到我后，她都会放下手中一切的劳顿，静静地坐在我面前，时不时地用发颤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并习惯性地问我：“乖乖来，在学校能吃饱吗？在那里住的习惯吗？和其他同学相处的还好吗？”
每次临别前，姥姥都会重复同一个动作，她先是把我叫到厨房那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破旧不堪的小手绢，一层一层地打开，然后拿出三两块钱，让我买些自己学习用品啥的。姥姥的爱，在举手投足之间，无声的彰显。
在读初三时的六月初，在麦收时，我和父亲拉着平板车运送庄稼，一次，在行至一段疙瘩不堪的路上，结果一只车轮不小心陷入凹坑中，导致翻车，我被挤在旁边的一棵树上，送进了乡医院。
姥姥知道后，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走来看我，她双手颤抖泪眼婆娑，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姥姥握着我的手说：“我的乖乖来，姥姥知道你疼，你不要动！”说完，姥姥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的颤抖震颤的病床都在晃动，那种关怀是发自内心的爱，她不会用言语表达出来，但是我清楚的自己知道。
在我和妹妹读书的那些年，家里的经济情况一直没有改观，父母省吃俭用供我们上学。而我在姥姥身上，所尽的孝道，无非是中秋节和春节时，给外婆送些鸡蛋，或在集市上买点油条、麻花、煎包之类的。
为了不给舅舅一家添麻烦，姥姥抽空就会搓绳子打包，一天到晚忙下来，也就织七八个包片，当时也就一块多钱。
由于高三复读了两年，大学毕业时，我已经25岁了，我的婚事成了姥姥的惦念。好在，在29岁那年，我终于把未婚妻带到了她面前。
我给姥姥说，目前我们已经按揭买了一套118平方的期房，将来房子交付了，就接姥姥到南京享享福，姥姥开心的连说，好，好，好！
在我结婚的前十天，母亲就骑着三轮车，早早的把姥姥接来，姥姥每天和母亲一道，在偌大的庭院里，铺开苇席，摊上被套和棉花，为我准备被子，姥姥手工很好，她戴着老花镜，把自己的爱，注入在每一个细密的针脚里。
婚礼的当天，我们在大老知的指引下，挨着给每桌的客人敬酒，到姥姥面前时，笑容满面的她，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将一个饱满的小手绢递给我说：“乖乖来，接着，这是姥姥的一点心意……”看着姥姥满脸的慈祥，我向前，把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晚上九点之后，闹洞房的人一个个离场，我和妻子打开了姥姥那个奇特的“红包”，一层又一层的打开之后，一打钞票赫然躺在那里，数了数，有366元。我拿在手里，似乎依然能够感受到姥姥的体温。我摊开之后才发现，那些钱当中，不少是旧版的，年迈的外婆只知道攒钱，她竟然不知道，有些钞票早已不能使用了。
看着姥姥洗得发白的旧手绢，想想姥姥一点一滴赚钱的艰辛，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感动，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婚后第三天，我和妻子要回南京了，我留了三千元放在家里，让母亲到时转交给姥姥，临行前，姥姥一定坚持要把我送到前面的路口。坐在父亲的三轮车里，我向着自己的村庄望去，发现姥姥还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朝着我们的方向张望再张望。
姥姥这一辈子，帮人无数，但她很少有求于人。记忆里，那些年姥姥只委托过母亲，让母亲告诉我，帮她三只播放器，姥姥说，同村信主的有几位老人，去教堂走不动了，买几部播放器在家里就可以听了。姥姥唯一的请求，也不是为了转交。
时光飞逝，姥姥的身体也越来越老迈，母亲告诉我，每次她去看望姥姥，姥姥都会不停的念叨我，说啥时候小林（我的乳名）才能有孩子。
我知道姥姥离世的消息，已经是她埋葬之后的两个月了，母亲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你姥姥离世时，和睡着一样。再者，当时你在外地出差，我们怕影响我的工作。我听后，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嚎啕大哭，不能在姥姥临终前见她一面，这是我一生的遗憾。此后的很多天，我想心绪一直无法平复。
那年，我放假回家，刚在沙发上坐定，母亲就拿给我一个信封，我一看就明了，那是当初我让母亲转交给外婆的信封，里面是三千元钱。
母亲流着泪说，那天，你姥姥感觉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就原封不动地把钱归还给了我，姥姥告诉母亲：“小林的钱我一分也不能花，这孩子的孝心我领了，咱乡下的孩子在城市里混，没有什么靠山，在外肯定会有很多难处，这钱还是留给孩子自己用吧，免得他在作难！”
母亲说着，我的泪再次盈满眼眶，我这一生都在不停付出的姥姥啊，您这样做，让我情何以堪啊！
但凡是真爱，很少有人能用语言，将她清楚完整的表达出来，我也是，姥姥也是。其实，我从未对她说过我爱她，但是我确信她一定能够感知，就像，我笃信她最爱我一样。
姥姥，天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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