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6日是父亲去世的忌日。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暖阳照在院子里，一丝风儿也没有。9:00时分，我把父亲安放在轮椅上，推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蜷缩着瘦小的身子，微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一脸的无助与无奈。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微弱的鼾声，然后仰天瞪着大眼睛，眼神无光，眼珠一动不动……我预感到父亲的大限到了。
我轻轻地抚摸他的眼睑，想让他不那么痛楚地静静地离去。其实，从父亲鼓鼓的呆滞的眼珠里，我读懂了老父亲内心里有千万个不舍与不甘，他是多么留念这清朗的时光啊！
也许这短短的温暖的时光，是他一辈子享受的最幸福的时刻。
父亲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幼年深得外婆家疼爱，资助他好不容易读完了高小。这在生活在解放前偏远乡村的孩子来说，其学历在当时算是屈指可数的了。
父亲即便有了一些文墨，却并未因此改变他贫穷的命运。这缘于祖父治家无方、乐于享受且性情暴烈；加之祖母深受封建礼教的约束，把逆来顺受视为美德，在家里丝毫没有话语权，致使父亲自小就养成了胆小懦弱，唯命是从的秉性。不到12岁的父亲，便送给大户人家去养鸭，被东家吆喝来使唤去，小小年纪尝尽了人生酸楚苦辣。
这样的日子，熬过了几年后，父亲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磨砺成了饱经风霜，勇挑家庭重担的青年。
成家后的父亲，家庭的窘境更难了。祖父整日病恹恹的，加之祖母又是一个小脚女人，根本干不了农家活，命运再一次把父亲推向了风口浪尖。
1956年，父亲决计带上新婚不久的妻子，挑着一担简单的家什，加入县里新成立的鸭业社，即日后的国营畜牧场。自此，父亲的一生便与畜牧场深深地联系在一起，直至84岁终老。
父亲的一生是清苦的一生，劳碌的一生。也曾有过喜悦，有过彷徨，更多的是以勤于劳作，忠于职守，老实本分，善思善为的优良品质示人，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好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五十出头的父亲被迫从场商贸公司下岗。失去了聊以慰藉的工作岗位后，父亲只好在房前屋后的那点宅基地，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像变戏法似的筹划、劳作，学习、摸索养猪、种菜等营生，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
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精心劳作，父亲的种菜、养猪等谋生本事日臻完美，成为全场有名的土里刨食的行家里手。靠摆地摊卖菜，硬是将家庭环境彻底变了样，原来低矮的平房变成了新式楼房，臭气熏天的小猪圈也变成了小花园。
家庭建设越来越好了，本该颐养天年的父亲却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特别是在夜深人静时，父亲那勤劳且不苟言笑的身影，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难以入眠……
父亲从起病到离世，仅仅四十多天。有人说这是父亲修得好，没有磨到自已，也没有害到家人。外人只是说说罢了，可听了这话，字字像针扎似的，让我钻心地痛。父亲一生与世无争，性情温和，有什么心事总是憋在心里，不善与人交流。父亲真像一本无言的书，让儿女读不完，读不透。
父亲在住院后期，吃不下任何食物，脚也肿得厉害，他自知已是病入膏肓，提出要回家，不想死在医院里。我们拗不过他的想法，便接他回家了。每每想到此，我总是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当初就不往省医院转诊呢？即便是徒劳的，心理也会得到些许安慰呀！重要的是父亲理应享受子女更多更好的孝顺，我们却没能做到，真是大不孝啊。
还有，父亲临终的那晚，要我们兄弟俩都不要走了。我感觉父亲还能支撑些日子，便让大弟回自已家休息，有我守护就够了。没承想，那一晚竟是父亲在与死神作最后的抗争。
深夜两点时分，父亲的病全面发威，令他疼痛难忍。他绝望地呻吟着“我的娘呃，阎王要我的命呀！”……痛苦地呻吟着，呻吟着，突然，“哇”的一声，父亲翻江倒海般的呕吐起来。那哗隆隆的声响像春雷似的，从父亲的腹腔里喷涌而出。其实什么污秽物也没能吐出来，只有少许的液流汁，随同气流混成致命的声响传出……经过一番致命的折腾后，父亲的意志被彻底催跨了，沉沉的昏睡着，昏睡不醒……
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屋外传来了清脆的鸟鸣声，窗外的竹影轻轻摇曳着。父亲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神智还算清醒，能有意识的微弱地回答我的问话。我给他擦洗好身子后，把他扶上轮椅，推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一圈，二圈，三圈，五圈……9:30时分，悲苦一生的父亲静静地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呜呼!父亲，勤劳善良的父亲，你是我此生难以言说的痛！
楚客，男，中共党员，乡村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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