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我误会你好多年
文/王梦莲
我爸今年47岁，可从他通身的气派看上去却像将近六十岁的人，连言谈举止也丝毫不像不到五十岁的人。
别人都说“爸爸和女儿是上辈子的情人”，我和我爸估计上辈子是互相背叛过的。从我记事起，我总觉得我爸是不太喜欢我的。小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在打骂我，我都不记得到底是我太顽皮，还是我爸总对我不满意，反正说错话做错事是先挨打的；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我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这么大了，我也将不会再打你，你自己好自为之。”那时，我终于觉得自己解放了，可后来才知道，我爸只是不打我了，骂起我来却更狠了，那伤害指数不亚于棍棒；慢慢大了，我嘴巴的功夫也越发厉害，总和我爸讲不了两句就开吵，我爸说话难听，我也不甘示弱，总挑更难听的话，每次气得我爸乱吼我一通才算完，有的时候气到我爸捶胸顿足，其实我并没有觉得胜利了，回到房间还是偷偷哭了，我其实是期待我爸爱我的，可我从来不觉得我爸爱我。
我爸不爱我。
初中一暑假里，我在家用电饭锅熬稀饭，我爸妈在外面打谷子。我想着：粥用勺子搅动着煮，会更稠更好吃。于是拿着一个汤勺就开始搅拌，搅动过程中，滚烫的粥溅起来烫到了我的手背，手往回一缩，手中的勺子就把整个电饭锅带翻了，一锅粥从我肚子上淋下，腿上，脚上一点不落，这一连串发生的我还来不及反应，腿和脚上的刺痛已经传来，关键那天我还穿的是超短裤。我来到我爸妈面前，哽咽着说：“粥泼了，我腿被烫了。”还没来得及哭，我爸就吼过来：“这么热的天，我们忙了一天了，你还把粥弄泼了，我们吃啥？烫了就连忙用肥皂水洗，你跑来找我们有啥用，我们在忙，你看不见？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事都做不了。”
我爸是不爱我的。
在工作中受了委屈讲给我爸听，我爸总心不在焉，或者说一说，这都是人一辈子难免经历的；生病难受和我爸说，我爸也爱理不理，最多说一句，班还是要上的。
我爸是不爱我的。
从小到大，我总听到他说他儿子如何厉害，也未曾听到他夸我半句。哪怕我从小在学校当主持人播音员，每次上街都能听到别人的认可，他也不会笑一下；哪怕我初中作文竞赛、高中作文竞赛得了一等奖，他也只是淡淡地说：哦；工作了，有了小成就感讲与他听，他也不搭理。
我爸越来越讨厌我是从高中开始的。
我原本进高中是个算得上可以的人，毕竟老罗（我高中理科班班主任）为了劝我去他班，给我做了很多工作；毕竟年级七八百人，我还能在百名之前；毕竟班级上，名次一直靠前。后来，在自己各种瞎想和各种作妖的促使下，跟着我的英语老师去了文科班，从此自己的心思越来越花，自己越来越管不住自己，本来我这个算得上可以的人，越来越不可以。高考完后，老罗对我说：“人生啊，一旦做出选择就如离开弦的箭，悔不过来咯。你看，在理科班比你差很多的人现在都比你考得好，好不容易把你弄我班上，你又跑咯，可惜啊可惜！”一个只教了我一学期的老师都表示惋惜，我爸又怎会放过我呢？从我转班开始，我爸总是对我各种数落，一喝醉酒就对我各种骂，语言也是各种伤人，从我转班后，我爸也格外喜欢喝醉。我爸的工作很辛苦，工作一般在晚上，有的时候是几天几夜不得休息，他凌晨两三点回来的时候多些，他那么累、喝得那么醉，进屋第一件事却是走进我的房屋用特别难听的话骂我，骂到六点再去工作，我那时明白，他心中对我的不满已到顶峰了。
我也越来越不爱他了。
我爸是我家的权威，我妈总是什么都依着他。我爸在家说话的腔调、做事的态度就跟秦始皇一样，一点不依他，他就来脾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不喜他的专断独权，总爱和他争，毫不留情地气他。我总埋怨我妈太惯着我爸，我妈什么都听我爸的，舍不得说我爸一句，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我妈做着，我爸还经常对着我妈发脾气。我一直自以为是地觉得嫁到这样的老公是不幸的。
我在怀孕36周的时候，需要每周做检查，我先生要上班，我就要我妈陪我去，那次检查出来胎儿脐带绕颈两周，需要下午再做复查，我妈陪我导致赶不上回去的班车，只好等我先生下班。我爸是离不开我妈的，尤其是喝醉酒后，他回到家不见我妈人，他就把心里的不舒服全发泄给我，不停地打电话说我，那天我没进门就和我先生走了，晚上我爸说了我妈许久，不许我妈陪我了。第二天，我妈告诉我再不陪我了，我就在心里想，我爸终究把嫁出去的女儿当外人了，心里越发难受了，被气哭了很久。从此几个周不去我妈家了，他们打电话我也不接了。我对我爸似乎也是越来越不太喜欢了。
我发作了，进了医院，10月24日进医院的，10月25日12：30进产房，18:48顺利产下一六斤八两的千金，这两天没好好吃饭，没好好休息，生完整个人都虚脱了，晚上九点多出产房，我的病床一被推出，我老公就来到了我的左侧，我爸就来到了我的右侧，我爸一把从我老公手中夺出了我的手紧紧地攥着。他这样与我亲近的举动在我印象中还发生过一次的，我结婚仪式上，他挽着我的手臂，左手也是这样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后来把我的手交到先生手中的时候，就是把我和我先生的手使劲攥了一会儿，并没说一句话。我突然感觉我爸大抵是爱我的。
生完孩子第二天，身体还是太虚弱，一站起来，心跳加快，查心电图得知心律每分200次，正常人最多不过每分100次，几个小时未曾缓解，医生被吓到，忙从别的医院请来专家为我各种干预治疗，总算缓过来，这一闹惊动了整个医院，一天被各种监护各种会诊，偶然得知我那种情况如果没有及时干预后果极其严重。当天晚上，医生表明这里并不能治疗我这种情况，也无法担风险，劝我转院。我只好第二天就出了院。回到家细想自己的经历心里极其难受，别人生完孩子出院高高兴兴，我确是惹上了一种阵发性室上心动过速的病，还差点一命呜呼，自己慢慢变得抑郁，没人的时候总是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宝宝生病了。宝宝感冒引起肺炎，感染引起黄疸。我还自己没缓过神来，又要把宝宝送进医院，而我的公婆疼孙心切，听别人说黄疸不需住院，一个劲的阻拦。我们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我公公一直说：“医生大多把情况说得严重，就是让你去花钱，你把孩子放在那里，能放心？抽血打针，宝宝那么可怜，你不心疼……”我这当妈的怎么不会心疼？我又要担心我宝的病情，又心疼我宝，又要听我公婆的数落，我一会儿就没了主意，给我妈打电话，我爸只是说：“这个问题你不当来问我，你应该和你先生商量，你们才有权力做决定，别人不能帮你，也无权干涉。这是你们该承担的责任，即为人父母，责任必须担了去。”我公婆还在说我们不听话，我爸也不愿给主意，我急得大哭，那时已是凌晨，我爸骑摩托车过来了，才帮我做好了我公婆的工作，最终我公婆也不再阻拦我宝住院。
新生儿病房是隔离病房，家属不能陪同，每周只有一次可以探望。我宝住了几天，被告知感染加重，我的情绪也越来越差，我公婆也特别思念他们的孙女，总是对我说：“你们怎么还不把孩子抱回来，放在那里，医生给她做各种检查，给她打针，她怎么受得住？一想心里就痛……”自己的遭遇加上对宝的担心和心疼以及思念在公婆念叨的催化下随着时间发酵，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我也不说话，不愿意吃喝，每天只是哭，我爸妈总是劝我把心态放平稳，而这样的劝说越来越没效果。11月4日，我的情绪在公婆和客人的谈话中被刺激到了一种新的高度，情况越来越差，自己越来越悲观，无法自控。我爸一把抱住我，对我说：“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别压抑，都是这样过来的，走过这一阵就好了。你知道为啥爸总爱生你的气吗？你生下来身子就差，动不动生病，我和你妈天天心里愁，经常把你送到这个医院，送到那个医院，大半夜也在送，一发烧就是四十几度，我和你妈哪天不害怕不担心？我们就不心疼？你心疼你的女儿，可是你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啊，你这样我们怎么办？你把心里的苦和爸说，别憋着了，好吗？这十几天，我一喝酒酒醉，还不是因为心疼你……”最终，我缓过来了。
我爸每天都和我视频，这几天讲的话比我这二十四年来听到的都多，也温柔许多。
我爸对我妈说：“生女儿还不如生儿子，养女儿本来就操心，好不容易长大了吧，还要担心她被别人欺负，怕她受委屈。我的女儿还是只有我能说呢！别人不许说！”我听完内心暖暖的。
原来，没有一个父亲不爱他的女儿的。
（作者系松滋市陈店小学教师。）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