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孩子的世界｜文 娥

孩子的世界

● 文 娥

你教室里的每个孩子

都是某些人的整个世界

正如你的整个世界

也坐在某个教室里

小Ⅹ，是我现在的学生。

一直以来，每日里都有老师或学生找我告他的状。一会儿，他撕了人家的作业本，一会儿他把谁打伤了，一会儿他又在教室里歇斯底里地狂叫。上午拿人家的东西吃了，中午又把谁的眼镜弄坏了，明天又摸了哪个女生的头发或肚子了。总之，每一天他都会弄出无数状况来，让我每天都被折腾得精疲力尽。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这学期开学以来，他竟然一天到晚在我耳边聒噪：“文老师，我都有一节课没看到你了，我好想你！我好爱你！我想亲亲你！”嘴巴撅着，趁你不注意就凑到了跟前。或者直接张开双臂，扑向你，抱着你，不撒手，脸在你身上不停地蹭来蹭去，嘴里嚷嚷着。他不分时间，也不分场合，整个一幼儿园小朋友的样子。同事郑永淑老师笑我：“只怕是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情话吧？”一天几次，我尚能忍受，可每天这样无数次的“表白”，就像唱片滑丝一样，尽管我心里明白，他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他这样做，也许真的就只是最纯粹、最简单、最干净的喜欢，我得多包容他。但时间长了，我的确有些烦了，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记得刚接手这个班时，我对这个班是一无所知的，完全服从了学校的安排。当了解、熟悉这个班的朋友们知道这件事情后，都不约而同地说：“你居然敢接这个班？胆子够大的！”我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这样说，教书快三十年了，什么样的班级没教过，什么样的学生没碰到过？我什么时候怕过，什么时候退缩过？走进这个班后，我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这样说了，原来这个班上有一个够特殊的学生——小Ⅹ！

全校不知道这个班有这样一个学生的，估计也只有我了。

同年级的老师们告诉我，她们几乎个个都被小X打过，她们放在办公室里的零食，都有被小X随手拿走吃过。小X是全校最自由的学生，以前他是不怎么在教室坐得住的，他才不管老师是否在上课，常常是自由出入教室的，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办公室，都曾经有过他的身影。

教了他五年多的赵老师告诉我，因为小X，她的头发白了好多。赵老师的文章《你虐我千遍，我待你如初》，让我明白这些年赵老师的不易。没有亲身经历过，怎知其中的艰辛？摸着赵老师秃了的几块头皮，我忍住没让眼泪流下来……

大量事实告诉我，小Ⅹ的确不是一般的孩子，不同于我教过的任何一个孩子，他就是他。

前几年，学校正式开设了书法课，学生每日练习临帖已成常态。我发现小X在练习书法上的确有天分，而且他练字时就是最安静的时候，便把这一发现告诉了小Ⅹ的爸爸，希望家长能配合老师，在他练习书法时多花点时间和精力陪伴他。然后我把小Ⅹ的书法贴到了班级网格栏内，对小Ⅹ来说这是个极大的鼓励。每周五班会课时，黑板上的主题板书，很多时候我都会让小Ⅹ完成。一段时间以来，他开始整天整天练字了，下课后不再外出游荡，不再侵扰同学了。

黄杰小学是一所年轻的学校，充满了无限活力。黄杰很美，美得大气。黄杰很净，净得悦目。开学后的第一次全校性卫生大扫除，用老师们的话说就是要“上天入地”，真正做到彻底大扫除。学校给每个班发放了小苏打粉，用以清洁墙面和桌面。我从来不曾看到过哪个学校像这样清洁校园，孩子们都提着小桶，里面盛了半桶水，一个接一个走到我跟前，我一一将适量的苏打粉倒进他们的小桶。他们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清洁球或马桶刷，训练有素地擦着地面。他们干得很卖力，大多数孩子还是爱劳动，有较强的责任心的。可有一些不大管事的孩子竟然将桶里的水直接泼在了地上，教室里到处是水。我反省主要问题在我身上，习惯了教初中生，习惯了日常工作不用叮嘱太多，我总是高估了现在的这一班孩子，因为事先我并没有太多地去告诉他们劳动中该注意的事情。我连忙叫了几个个子大的男孩子，让他们去拖把池找拖把，我开始紧张地拖地上的水，因为马上就要上课了，地上的水不弄干净，孩子们可怎么上课呢？

就在大家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无所事事的小X，在外面溜达一圈后进了教室。一如往常，他进教室后就在我身边聒噪。他随手拿起自己写满字的书法纸，不停地在我面前晃悠：文老师，你说我今天的字写得好吗？可不可以贴在网格栏里呀……嘴里喋喋不休，手还不停地拉扯着我的衣服，全然不懂我此时的急，全然不顾我的难，因为，他就是小X啊！

因为忙碌，因为心急，此时的我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阻止他的行为。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小Ⅹ的书法纸掉在地上，掉进了水里。小X一下子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捡起书法纸，走回座位。等到我忙完抬头再看他时，他已蹲在了黑板边的角落里，呆呆地，一言不发，眼里似乎还有了泪水，看上去很落寞，也特别无助……

这个我教了两年的孩子，原来也有痛苦的时刻！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他因为痛苦而掉眼泪，我这才知道自己无意中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小Ⅹ视若珍宝的东西被我亲手毁掉了！而他最珍视的东西，竟然是因为老师的赏识。那一刻，我心里感觉到特别自责！

中午，我走上讲台时，小Ⅹ也连忙走到讲台上，他没有大声喊叫我，只是跑过来抱了我一下，然后静静地躺在我怀里，什么话也不再说……

从那以后，小Ⅹ在我耳边的聒噪消失了。

有一次，我跟小X的爸爸交流时，忍不住问小X的爸爸：孩子究竟是什么问题？爸爸说医生诊断说是ZL迟滞。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病，也不相信他得的是这种病，因为小X在很多方面并不笨呀！只要静下心来，他能听懂课，会思考问题，也基本能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他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一般的孩子，他有时候的表现甚至让我忍不住夸他是个天才！比如练书法临帖时，他只要写一遍就可记住那个字的写法，无论这个字有多难，包括繁体字，只是他的写法永远是带有Ⅹ氏独创的印记。他很喜欢打篮球，虽然并没有人陪伴他，他总是在上体育课或大课间时独自溜到篮球场，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投篮，他能很轻松很准确地投出三分球，命中率达百分之八十以上。他会唱歌，很多歌曲他一学就会，而且唱得很准、很动听。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为你开了另一扇窗。

我总是感动于这个班的孩子们，他们太不容易。面对小X每天无休无止的侵扰，他们已习惯于不去计较，有孩子会告他的状，但很少有孩子怨怪他。相反，有很多孩子会自发地帮助他，小Ⅹ的笔或书法纸没了，总有孩子会送上；若恰逢上课时，小X没有学习用具，习惯自由走动的他，走到哪张位置，就会随手拿起人家桌上他想要的东西，孩子们大都只看一眼，啥也不说；课堂上，他是坐不稳的，有时候他会大声说话，甚至会狂叫，但孩子们依然能淡定地听课、做作业；放学时，小X往往会玩得忘记站队，总会有四五个女孩子，拉着他跟着队伍走，直到爷爷来接他……

学生是我最好的老师。小X告诉我，成长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也感动于学校对他的包容与接纳。黄杰小学管理学生时，采用的是网格管理，小X当然也是网格成员之一，我们班还专门为他组建了动态网格。全校少先队所有值日干部都知道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当小X违纪时，他们不会扣班级积分，因为小Ⅹ的违纪是家常便饭，他几乎不懂得约束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管不住自己的手。每个星期一，当五星红旗在黄杰小学的教学楼前冉冉升起时，我们的年级组长总是站在小Ⅹ身边，不时地提醒他。学校里大多数老师都是认识小Ⅹ的，每每看到他，总会有老师主动跟他打招呼，关切地询问他是否听老师的话；当小Ⅹ违纪时，也总有老师及时制止他。

我更感动于所有教过小X的老师，是她们给予了他无私的关爱和教育，是他们的不抛弃、不放弃，才有了小X的点滴进步。为小Ⅹ白了头发的赵老师，从他踏进校门时，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到现在已熬过了五个年头。小X从最初的自由自在、为所欲为，到现在的各个方面的进步，赵老师功不可没。

尽管每当他犯错误，同学们给他指出来时，他总是狂叫：我最不喜欢xxx同学了！他总是把我的事情告诉老师。或者嚷嚷：谁谁最坏了，他是个外星人。但我始终相信小X也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孩子，让我至今难忘的是他曾在班会上感谢过石夏欢同学，从小Ⅹ的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是这个世界上最真诚的语言。最近一个多星期以来，他还从家里带来了小桶和抹布，非常认真地擦洗教室的前门，每天两遍，乐此不疲。每天看到我后，他总是有话与我分享，偶尔，他也会说：文老师，我好爱你！

教书这么多年，我见过形形色色的孩子，习惯特差的，很笨的，有暴力倾向的，有严重心理疾病的，一路走过来，我自认为没有耽误过任何一个孩子，在他们身上，我付出了心血和精力，付出了青春和智慧。像小X这样特殊的孩子，在我的教书生涯中，是个特例。上帝偏偏给小Ⅹ关上了一扇门，一扇与人交流的门，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天马行空。很多时候，他不懂别人，别人也无法懂他。

有人说，每个学生都是一座孤岛，你只有蹲下来才能看懂他们的世界。小X的种种行为在我们一般人看来都是不正常的。但我相信，这个世界并不是完美的，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那就蹲下来吧，用心地去读他。

在一群孩子们中，他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怎么跟他相处，怎么引导他学习，怎么引领他成长，没有经验可循，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抱怨是没有任何用的，唯有心平气和地接纳、接受！我宁愿相信，也许他本是一只不幸被遗落在鸭巢里的天鹅蛋，孵出时是一只丑小鸭，终有一天他会变成一只美丽的天鹅。

我不知道，不可预知的明天，小X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我知道他一定会一天天成长起来。只要他坐在教室里一天，我都要带着他成长，其实，他也在帮我成长，这就是同船共渡。

（作者单位：松滋市黄杰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