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头将尾（一）
戴六军
大小是个官儿，强似卖水烟儿。过去社会，普通百姓做梦都想当官儿。煤矿井下也是如此。小伙子秦奉献刚在煤矿干了几个月便想干班组长。
班组长在煤矿井下不算是啥官儿，也就是领导说的“兵头将尾”。工资待遇比普通攉煤工也高不了多少。完不成生产任务挨“日刮”（批评）是家常便饭。班组出了安全事故还要追究责任，弄不好还得“搭里头”——出现磕碰伤事故交个百儿八十块钱罚款那是一句话的事。那年头一个月能挣三二百块钱就是高工资，煮熟的鸭子再飞了，有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意味。
秦奉献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89年初中毕业就来下煤窑，也就十五六岁。那时没有现在管得严。什么劳动法？什么不得使用童工？到煤矿这里都是一纸空文。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也有了十年八年了，老百姓一齐向“钱”看。有本事的经商，没本事的下力。当个农民，农忙种地，农闲打工，能挣钱就是大本事。有首歌唱的“十亿人民八亿商还有两亿待开张......”。提到挣钱人人都是跃跃欲试。像秦奉献这号混个初中毕业出门打工的农村娃多的是。
刚到煤矿的秦奉献身单力薄，看着有恁大个子，没恁大年龄。唯一占的优势就是身体灵活，在逼仄的巷道中爬跑得快。下煤窑第一项工作就是工作面攉大锨，攉大锨就是攉煤，也是最出力的活儿没啥技术含量。煤矿工人调侃：“下煤窑的都要过这一关，这一关过不了煤窑下不长”。攉大锨接下来是“打眼、放炮、推车、订道（铺道轨，有点技术含量，都是老工人干的活儿）”一直熬到退休。煤矿工人下一辈子煤窑，少见日头（太阳）多见煤。人家是两眼一闭黑乎乎，下煤窑的是两眼睁开黑乎乎。煤矿工人常年在逼仄潮湿或者灰尘弥漫的环境中作业，很多人早早落下职业病——尘肺或者风湿性关节炎。有老工人就说了，“社会上其他行业的老年人过生日庆八十庆九十，咱下煤窑的以后能庆六十都不错了。所以国家特殊照顾煤矿工人五十五岁退休”。
刚下窑那一段，秦奉献也是受不了，光想打“退堂鼓”。后来想想：“咱这号，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要门路没没门路，还是出力挣点钱自在。虽然人家都说‘世上有三苦，打渔挖煤卖豆腐’，下煤窑不是啥好活儿，兴许在煤窑上干的时间长了能混个一官半职比啥都强”！
从小秦奉献父母给他灌输的满脑子“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思维。加上那两年村里下煤窑的几个煤矿小领导，一到春节煤矿又是发西装又是发彩电。秦奉献没来下煤窑之前就对那几个人是无比的羡慕，大有当年刘邦第一次看到秦始皇出巡，“大丈夫应当如斯”的感觉。这些都成了秦奉献后来在煤矿干下去的不竭动力。每天第一个进工作面，运了槽子运链子，倒完杂活儿就去协助掘工打眼蹬钻屁股（因为采的是较硬煤层，打眼时需要后边助力），一刻也不闲着。后来班组联评月月是劳动模范。普通工人挣10分劳模工资11分，多1分也就多拿一两块钱，就这秦奉献整日心里美滋滋的。
4个月后，大队长看着秦奉献是块“料”，有意加以培养。那天一高兴，站到楼道里喊声值班的，“去，把小秦叫过来”。大队长姓常名有福，个子中等身材微胖，有点富态的黑脸从来不苟言笑。常有福三十岁干队长，也五六年了。平时大多数工人看见常有福总是躲着走。常有福有个外号“常疯子”，“日刮人”那叫一个狠。有一段时间队里生产任务完不成，矿长三天两头叫他去开会，回来后常有福也是对着班组长大撒恶气，拍着桌子瞪着眼，“咋了，我给你们的奖金不够？一班领着十几号人出球恁些煤咋有脸上罐（升井）了？工作面条件不好，不好把溜子架到煤场煤堆上.....”。常有福火气上来摔报表摔茶杯是家常便饭。
不管别人咋看，常有福在秦奉献眼里不一样，秦奉献对常有福敬若天人。常有福想当年也是十五六岁从农村出来下煤窑，从攉大锨干起，三十岁干到大队长，领着百十号人一个月出几千吨煤，在矿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弄不好下任矿长就非他莫属。秦奉献私下里也常想：“我这辈子得跟着队长好好学学，以后干班组长、干队长、干矿长.....”
常有福在宿舍走廊喊值班员的时候，秦奉献就在宿舍揣测可能是好事！过去人那句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前天出班够晚、累的够呛，那天躺到宿舍床上秦奉献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还是因为上班的时候，一个工友悄悄给他说，常有福队长对他印象不错，说小伙子是块料。
秦奉献推开常有福的办公室门，常有福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靠墙的排椅“进来坐、坐、坐”，说着话顺手递给秦奉献一支“散花”烟。散花可是好烟，一盒2块5，不是一般工人能抽得起的！秦奉献接烟时有点受宠若惊。虽然上初中那会秦奉献烟酒不沾，来到煤矿没多天啥都学会了，主要是学老工人出班抽烟为了解解乏。秦奉献也没啥烟瘾，买一盒“芒果”能抽三四天。
接过常有福递过的散花烟，秦奉献掏出火机将烟点燃，战战兢兢的坐下。“啥事队长？”
常有福不慌不忙，也点一支烟叼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吐了一个好大的烟圈，“昨天赵有才给你捎信了吧？”赵有才就是昨天给秦奉献“透漏”消息那个工友。
此时秦奉献心中一阵窃喜，自己猜的不错，但是不能得意忘形。故意迷瞪着脸“啥信儿？”
“好你个秦奉献，人不大还故意给我装迷瞪类不是？”说到这儿常有福欠身将烟灰弹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然后继续说道：“六点班骨干力量弱，我想加强一下六点班的骨干力量，你到六点任组长，有没有意见？”
秦奉献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故意不做任何表态。起身把未吸完的半支烟用手摁灭放进烟灰缸，然后再次坐下。常有福继续说道：“你平时干的不错，怪有脾气能撵（赶）产量，煤矿井下就需要这样的。但是班组长不是谁都能干的.....”。言外之意我队长不拍板你就是干的再好，也只能干个工人。这时秦奉献就不迷瞪了，忙应道：“是，是，是”。“不过，我没干多长时间啥都不会，就会攉煤，我怕领不住人，”说到这儿秦奉献故意停下。
常有福靠着椅背手轻轻一挥“那有啥？不会就学，下煤窑的都是大老粗，你好呆肚子里有点墨水。不过我给你说,干班组长首先得立威，让工人都怕你....”说到这儿常有福就打开了话匣子。他当年怎么怎么着，好一番高谈阔论。秦奉献只有一个劲的点头或者回答“是，是，是”。
干班组长要立威这一点秦奉献是确信不疑的。煤矿井下的班组长都是“凶神恶煞”。尤其是快出班的时候，班组长掂根䦆头把住工作面一蹲，扯着嗓子骂开“能不能快点，不想干的立马滚蛋......”。但是这种骂人从不指名道姓，这就是煤矿井下班组长领导人的哲学。针对某个人的时候，惹急了他可能会直接对着干。井下打架是常事，掂起家伙都是铁器，万一捅个篓子谁都跑不了。
有些时候生产任务要的急了，班组长还会大脚往那些“偷奸耍滑”的人屁股上踹。入矿头一个月，秦奉献攉煤攉累了想直一下腰，刚拄住锨把儿偷会懒，一不小心组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咚”的一下屁股后边就挨了一脚。当时秦奉献是敢怒不敢言，因为班组长掌握着岗位联评的权利，一顶嘴当班就要扣工分。那年代挣钱不容易，多出煤多开工资。班组长撵任务吃类急，大多数人都能理解。
从队长常有福办公室出来，秦奉献心里便有了自己的打算。当班组长立威不能用常有福教他的法“说话要震（恫吓住人），办事要掯（刁难）”，现在都八十年代末了，还用那“军阀”作风已经不行了。
具体秦奉献走马上任会用什么方法树立威信，请看下集。
【作者简介】戴六军，1979年出生于洛宁涧口上陶峪。95年初中毕业到郑州巩义大峪沟煤矿参加工作。爱好文学爱好书法。因幼年曾经在老家狮子峰下苦竹园种过地。自号“苦竹园主人”。人生信条“朝闻道夕死足矣”。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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