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 清 野 菊 花
文\田 华
风，嗖嗖的，已然让人感觉有些冷了；原野里的草儿，还是青的，但却已失去了往日里的鲜活与葳蕤，凄凄的，有些低迷；阔叶的林木，叶子已经脱落稀疏，最是那地里的杮树，叶子已悉尽飘零，只剩下红彤彤的柿子，如同火红火红的小灯笼，挂在树的枝枝梢梢，给母体以无尽的守候与陪伴……
刹那，空旷的原野，连绵的山脉，起伏的丘陵，似乎已经凝固成画，这画，千年万年的，一个色调，冷，冷冷的冷涩，从远古洪荒流来……
原以为深秋有深秋的色深秋的情，一如雁字翔空，缓缓向南飞去；一如满眼的芦花，白花花的随风摇曳；可是，大雁呢，芦花呢？哪怕仅有一只掠过天际，哪怕仅有一根摇摆在风里！忽然，他觉得有着无尽的疑惑，心里不止一次的在喊在问！
许久许久，远远的低矮的草丛里，一只野兔，竖起长长的耳朵，直起身子探了探，旋即，像离弦的箭一样，便弹射了出去，踪影消失在空寂；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了，唯有他们俩个，俩个人很渺小，渺小到只能用点儿作称谓。
这难道就是他和她么！
这时，他似觉有一种巨大的压抑，压抑得让自己感觉到憋闷；又似觉有着一种恐惧。恐惧来自遥远的地方来，如一种洪荒的力量；他觉得害怕、觉得受到某种胁迫，于是，想到了逃离，欲以极快的方式逃去，可当他迈开脚步，却又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奈与无助，一如儿时路过坟场时，怎么也摆脱不掉，心灵上那些鬼魂的跟随与追赶，一刻也不敢停止下来，那种边跑边喊给自己壮胆一样，可是，喊而无声，声音竟被那巨大的空寂消蚀了去。
啊，这就是残秋的荒野和残秋的田园么。
她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却在微微的笑。
啊，对了，是他邀她一同来到了这里。她的体态依然是匀称的，皮肤一点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那白皙而肉质感的皮肤，依然是紧致的，水润的凝滑与丰腴，他看她时的样子，有点如痴如醉。
倏忽，不远处，一丛一丛黄色的小花，不高，约尺余，朵型很小，状若钱币；这花儿虽然很小，可在这万物俱已凋零的季节，却开得顽强开得执着开得璀璨而有别于流俗！
这是一种特别的花儿，既有陶公向往的桃园时光，又有黄巢愤世疾俗揭竿而起的一腔豪歌。她如是说。
他喜欢她那极富演讲极富质感的声腔声调，也喜欢欣赏她叙事论理时嘴角一张一合微微的上翘，更喜欢听她讲那些遥远的故事。
听着听着，心情即被感染，也就有了一种历史的沧桑与悲壮。
噢，这是菊花么。
“是的，是野菊花。”她回答着。
野菊花？心头一问，遂问，野菊花难道不是菊花？她与菊花有什么不同吗？
野菊花，在于一个野字，所谓野者，形声以为：从里，从予。《尔雅·释言》释之曰：“里，邑也”“予”本义为“击刺中的矛”。而《说文》则曰，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野”。野菊者，即无人浇水施肥，无人剪枝修葺管护，无人刻意观看欣赏的野生之花；就如同野孩子一样，迎着风雨自在的生长，自由的开花灿烂，做着她自己为花的生命与圆满。
她继续说，狭意的菊就不同了，她主指园圃里的菊，由专门的园丁栽培经管，有优越的生长环境，不管是金丝，是九头，是二乔，还是粉荷、半江，拟或是其它菊中之珍品；都属于人工培植的菊的范畴，它们开花绚丽灿烂，妖娆鲜艳，可它们并非完全出于自身生命的圆满，她们的花色，身姿，朵型，都是接受人工的指令，就连她们开花的时间，在某种程度上，都要受制于养菊人的左右与遣度，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们的笑脸是用来取悦世人，供世人赏玩而已。
而野菊花就不同了，她们自由自在，或开的萎缩或开的艳绝，都是在不自觉地完成着自己生命的旅程；她们的生长环境、生存条件，虽然比不上园圃里的那些菊，但她们不悦已悦人不媚俗讨人气；她们活得自由纯净活得潇洒本真。这才是野菊花的生命意义之所在。
“真是花中之君子也”，他附和着说。
她继续说，不仅仅是如此，菊花的君子本性还在于，野菊的花期只在农历九月，这个季节正是百花凋零，而独菊花灿烂；野菊又不同于它花，即使花期己过，败零枯萎，也能做到坚守枝头，不离母体，在宁静中安祥的熟睡于她曾经生长过、圆满过的枝头，这正是她不随俗流不同众花之高洁品性之所在；也正是这样，她才备受历代文人墨客的推崇、赞赏与讴歌，而许许多多的文人雅士也是常常以菊自喻自诩。
“是的，是的。君不见南宋郑恩肖的‘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坠北风中’”
我说，我更喜欢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那首咏菊诗的大气磅礴，
百花发时我不发
我若发时都吓煞
要与西风战一场
遍身穿就黄金甲
洪武帝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气魄，把菊花的一副野霸之气弄得满纸皆是。
说完，他笑着看她。
她说，其实，历代爱菊咏菊之集大成者，非陶渊明公之莫属，他在彭泽县令任上不满三个月，就弃官而去，归隐田园，躬耕于垄亩之上，过着自给自足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乐的隐居生活；陶公不为五斗米折腰，吟诵着《归去来兮辞》的诗句，有着不随俗流高贵品质的田园诗人；菊是在寥廓霜天里迎风傲霜独立，“不随百花舞秋风”的花中奇葩；公是归隐乡野的高人逸士；这种人与花花与人，人乎，花乎，花人乎哉！乃令后人敬佩之至！难怪林妹妹说菊的本性是“一从陶公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听了她的这一番言辞，他不由击起掌来。之后，又侧着脸斜斜的瞅着她。
“你，你这是怎么了？怪兮兮的？”
看你哦，刚才你不是还说，人乎，花乎，人花乎哉吗？她说，那又怎样？他答，
你不就是这人花哦！说完，一阵笑。
她斜乜了一眼，用纤细如葱的食指一指说，你呀！这副秉性何时得改？脸上写满了一副嗔怒。
那黄色的野菊，依然在残秋的冷风里摇曳起舞，四野一片静谧。远山连绵，土丘起伏，青青的草儿不再葳蕤，原野里一片凝固的静寂；忽然觉得，“凄清”不就是这个季节的代名词么？
啊！赞美你，不为世俗妩媚的野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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