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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丫头丨记忆在风中吹散

记忆在风中吹散

作者:慧丫头

编者按:无论在何时、在何处,故乡,是即便永远回不去也依然是故乡的那个地方;而童年是故乡原野上吹的那股风,恐惧和疼痛是风吹出的砂砾,在生命深处时隐时显。

鸽子灰的天空笼罩远处的山岚,黛青的山脉连绵起伏,池塘急躁的青蛙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也陆续从田里往家里赶,沙溪村里的一户人家似乎比平常更显忙碌,原来他家三媳妇快要分娩了。这不,男人忙着去村东头叫接生婆,女人们烧水、拿衣服、剪刀等接生什物。

“是不是要送到镇里医院去?”看着自己的老婆疼得嗷嗷地叫,三儿子嘀咕了一句。

“镇里有什么更好?”老父亲大吼一声。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这样哦,宝赖子不是县里生的吗?还不是瘦成那个样!”老母亲跟着附和道。

“接生婆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快,快请进来!”三儿子忙做揖似地请接生婆。

男人们都在外候着,只听见房里窸窸窣窣的响动,约莫半晌功夫,听见“啊……啊……”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屋里的人叫道。

过了一会儿,接生婆以及帮忙的女人们鱼贯而出,三儿子及父母俩迎上去和接生婆搭话,可没聊三两句话的功夫都做鸟兽般散开。

日子依旧不咸不淡地过着,人们早出晚归,落花生,番薯等作物还在地里等着人们收割。池塘里的水葫芦还有一朵两朵开着,清晨和傍晚时分水鸭子也来池塘光顾。次日晚饭,张家人三三两两回来,端着碗快围着圆木桌吃饭。

“送给别人吧!”老父亲喝了一口酒说,屋里一阵沉默,没人敢吭声。

“我不同意!”三儿子似乎是歇斯底里地说道。

“妮子留着干什么?”老母亲附和道,“过几天大队的人要是知道了,七女子是要去结扎的。”

桌上的大嫂,二嫂们都碱口不语。

“我还是不同意!”三儿子据理力争。

晚饭不欢而散,关于三儿子女儿的去留问题却迫在眉睫。沙溪村是个大村落,六七十户人家一直在村口大樟树神的庇护下过着安详的日子,但哪户人家地里收成高,哪户娶了媳妇、生了娃,买了家具、进了城,还是有别的新鲜事发生,大家都知晓得很快。张家三媳妇几天未见,要是太久了,怕是蛮不住。果不然,次日白天,见几个穿着讲究的人过来,大概是大队的人吧。

“七女子生了吗?”有人问道。

“没那么快呢,这几天回娘家去了!”老母亲撒谎道。

“生了,要支会大队,第二胎按政策需要去结扎的。你老三是国家干部更要遵守了。”这人吩咐道

“好的,好的。”老母亲连连答道。

几日来,张家人愁眉不展,想不出一个法子。最后还是老母亲发话了,“先送到我娘家黄湾村,我有个表妹专门给人带娃。”三儿子夫妇纵然不愿,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也只好依了。

三媳妇是次日便叫自家的姐妹来帮忙,用黑色棉布裙包裹几层后,两边用红色带子打结,再遮住头部,像极了拾掇的一捆衣物。在夜色笼罩,人们入睡的时候,姐妹俩抱着玉儿悄悄地离开沙溪村,来到黄湾村。两村的距离,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步行大概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要是生命无足轻重,玉儿的故事就会像千万个被遗弃的女婴一样沉没,但鲜活的生命却在轻与重之间徘徊。玉儿被抱走后,母亲思念成疾,却奈何传统观念作祟,想再生个儿子,所以只能隔三差五委托自家姐妹去看望。每次妹妹们回信,必要哭上一会。

“哎哟,带得面黄肌瘦,皱皮打扎,皮包着骨头了”小妹妹心疼地描述着。

“孩子还是要自己带,黄湾村人忙着干活,没心思带人。”二妹妹补充道。

两个妹妹再去黄湾村时,已是次年四月,村口的榕树绿得葱笼,潺潺的江水涨满了石桥和戏台,黄湾村人呢,忙着去插秧了,真是农田四月无闲人呀。

当姐妹俩看到玉儿的时候,都傻了眼了。玉儿坐在一个箩筐里,旁边挂着个奶瓶,玉儿两只小手不停地划动,却够不着它。被蚊虫叮咬过的脸蛋,黄瘦黄瘦的,不过巴掌大。当姨妈把她抱起来时,发现箩筐底下垫的禾杆都已经被汗水泪水和尿浸湿。而带娃的黄湾村人,却不知去哪里忙了?

“真的看不下去,我们就抱回来了。”

“去的时候,妈就嘱咐说,要是黄湾村人不好好带,孩子就抱回来带。”就这样,六个月大的玉儿,回到外婆家埠头村。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玉儿就会说话,能走路了。玉儿的童年多是在外婆的纺织车旁度过。每天看着外婆把一捆捆乱麻织成一卷白线就觉得神奇,每天纺织车咿咿呀呀的叫声是玉儿入睡最美妙的摇篮曲。

五六岁的孩子,把院子里那个叫不出名儿的树,当成她童年的伙伴。有时,坐在凳子上望着它,透过稀疏的树杈直达湛蓝的苍穹;有时,打着赤脚在树底下绕圈。每当树上长出白色的花,花朵从树上飘落时,玉儿会伸出双手去迎接,还张开怀抱去拥抱。小小的白色花瓣像是故意逗她,有时在空中盘旋几次再落下,她便要打几个踉跄。接住的花瓣,她会放在鼻子下嗅上一会儿,还会用石头舔一舔,沁鼻的香味弥散到咽喉;掉到地上的花瓣,她也会捡上几片,闻闻,多一股泥土的芬芳。外婆也时常放下手中纺的线,过来叮嘱:花不能吃,吃了会中毒的。这个白色花瓣大约开上三两个月,便会谢了,长出一些圆圆的果子,先是纯青色的,逐渐青色中透着是橙黄,再后来就变得黄橙橙,有些还会变红、变紫红,那便可以吃了。大人们说这是李子。

偶尔,玉儿也会缠着外公带她去林子里玩,林子就在他们住处的前方。要走出院子,跨过一条约莫18×18cm的石板桥,石板桥下面是一条绕着院子的小水沟,再经过一个晒谷坪和一排土坯房及后面的一条马路便到了。

对于五六岁的孩童,这是一片多么广阔的天地呀。林子里的树木茂盛,交织地生长在一起把阳光都遮住了,只见林子里斑驳的光影。它撒在池塘里倒映出浓密的绿,撒在菜园的田垄上,让茄子、豆角、辣椒、空心菜一一显露;有时撒在玉儿的头上,她就跟着光线走呀跑呀。玩累了,就乖乖地跟在外公身后,瞧着外公厮弄菜园子。“这是白菜,这是丝瓜,这是茄子……”有时外公会告诉她一些林子里的事,“这个桃树是我们家的,梨树是隔壁老张伯伯的,那棵枣树呢是村头老李的……”玉儿,点点头。眼睛早被桃树底下的桃核吸引了,奔跑着走过去,捡了放在裤袋里。有时,还能发现一两个蝉壳,那在玉儿眼里是如获至宝。虽说赤褐色的蝉壳,只是个颗透明、单薄易碎又不会动的壳,可玉儿她却仿佛听见一声声蝉鸣,看见蝉扑腾着翅膀。

被外公外婆呵着护着的日子,虽然平淡却让人满足。然而,到了上学的年纪,玉儿必须去到镇里父母身边。离开埠头村的玉儿,像失了魂似的总是晕晕乎乎的。不爱说话,有点叛逆。

齐耳短发、夹克上衣、藏青色长裤,假小子打扮的她整日屁颠屁颠地跟在哥哥身后“闯荡”世界。

“玉儿,接住!”哥哥站在敬老院的墙头往下扔。

“一个、两个、三个……”玉儿边捡边数这青涩的橘子。

“快跑,有人来!”另一个邻家哥哥在树上大声喊道。

“嗖”得一声,三个孩子一溜烟跑了。

“吓死我了,差一点被发现了。”玉儿边喘气边说。

“以后,机灵点!”哥哥拿木棍敲她头训斥道。

“嗯,嗯。”玉儿答应道。

而这样惊险的时刻,还真发生不少。记得有一次,在学校的附近偷摘葡萄,哥哥和几个小伙伴安排她望风,她有点犹豫,可想到葡萄架上那一串串晶莹的葡萄,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就答应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偷我家的葡萄!”有人怒斥道。

一群孩子作鸟兽散四处散开。

“在那边,快追!”有人喊道。

玉儿慌了,拼命往前跑,已不辨清方向。追人的人就在身后,无处可逃之际,她躲进了茅坑,屏住呼吸。只听见旁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说“去哪里了?抓住了,非把他们手脚打断。”

玉儿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这次历险后,玉儿本不想和哥哥们胡闹去,但看着他们抱回的西瓜、香瓜、番薯、翠白萝卜时,也就没了底线。

记得最后一次,做哥哥帮凶是去偷妈妈的钱。那些钱锁在一个雕刻着龙凤飞舞的小木橱,孔雀牌筒锁锁着橱门。可哥哥不知道到哪里习得的法子,用铁丝伸进锁洞转来转去的,“咯吱”一声锁开了,花花绿绿的钞票偷拿了20元,玉儿分得5元。

弹弓、手枪、洋娃娃、酸梅粉、雪花糖,玩的、吃的,自己用的、朋友用的,应有尽有奢侈得像王族。

这笔巨款不到一星期被两个孩子挥霍一空。被父母发现那天,哥哥赤着膀子跪在地下,父亲用荆条抽打,血迹斑斑。玉儿因为是个女孩少了皮肉之苦,训斥却在所难免。

“女孩子家就敢偷,长大了就会偷人偷心,哪家人敢要你?”妈妈吼道。

可妈妈不知道,偷是孩子向世界索取爱的一种方式;而被偷的恐惧,却是玉儿的噩梦。在烈日下,晾晒的被单被风掀动着一角,而被单后面的那对眼睛、那双大手、那个身影,让玉儿多年后想起依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她不敢跟别人讲,而父母则忙于生计没空,哥哥只比她大一岁,保护不了她。玉儿在原野里被强劲的风吹着,还夹杂着风雨的折磨和摧残。究竟遭受了些什么,玉儿不记得了,是真的不记得了,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呀!玉儿只记得,成年后的很多年她都一直害怕谈恋爱,恐惧男生。

没有大人管教的孩子就像翱翔在空中的风筝,风筝线就在母亲的摇把里,被扯动风筝线的时候才让人想起,原来起点在那。一头扎进商潮的母亲哪里顾得上两个正在成长的孩子,每晚收获数千元大钞的激动,会掩盖失职的愧疚。

玉儿,记得母亲扯动风筝线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天,玉儿正在上语文课,窗外有人传话,“有人找你,张玉”。刚走出教室门,就听见母亲道“走,去埠头,你外婆生病了。”

玉儿一听,两眼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到埠头时,外婆躺在床上呻吟,姨妈们在旁伺候。

“走,用大板车拉到常胜镇医院去看。”母亲当机立断道。

玉儿帮忙拿枕头、被子,大人们扛大板车,抱外婆。准备就绪后,母亲在前头拉车,姨妈和玉儿跟在车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路上,玉儿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我外婆的手,冰冷冷的,外婆睁开昏睡的双眼看了一下,眼神浑浊而无力,玉儿心里咯噔了一下。到常胜镇医院后挂号、找床位、看病、打点滴,外婆暗黄的脸色逐渐好转。

过了几日,当玉儿再看的外婆时,她躺在祠堂大厅的板凳床上,用白布遮住了身子,玉儿知道外婆死了。爱是驱散恐惧的良药,玉儿第一次面对死亡,面对亲人离世。内心只有悲伤竟没有恐惧,跪在地上想起的,是外婆疼爱她的点点滴滴。

母亲再扯动风筝线是因为外公。“玉儿,你外公想到这里来住。可你也知道农村的规矩,女方父母亲不能跟女儿一起住。我想了个法子,让他到隔壁敬老院住,我们也能常去看看。你觉得如何?”母亲问道,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敬老院同意吗?”玉儿问道。

“同意,你外公是双女户,院长又是埠头村人,答应给两间房。我们这就去看一下吧。”母亲说道。

绕过后院的菜园,从敬老院后门径直走,询问了原来住下的老人们,才在拐弯处找到了院长口中的两间房。推开房门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透过窗口的亮光仔细辨认后,才发现这原来是两间闲置的猪栏。

“这狗官的良心都被狗啃了,本村人竟分给两间猪栏。”母亲忿忿道,捂着鼻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过后,母亲便召唤姐妹们,外甥们次日来拾掇这两件房。

大人四五人,小孩六七人。大家先把猪栏里原有的稀泥刨出来,然后填上新沙新土共五层,踩实。最后给门窗刷上漆,点上蚊香、檀香去异味。

隔了几日,铺上床放上桌厨,装上电灯,电视,再把外公接来。看到外公发自内心的愉悦,玉儿反倒鼻头一酸。玉儿,每天都来给外公送饭,亲人们也隔三差五地来看望。外公的日子过得平和舒坦。

可好景不长,约莫半年时间,也就是次年的春季,接到政府通知说,敬老院的土坯房要拆除、新建,两个月后便动工。所有老人先由亲人接回或转至邻镇敬老院暂住。听到这个消息,母亲两眼一红,什么也没有说,去镇里找院长,却没有结果。玉儿听后,泪如雨下。并不是所有的记忆都会随记忆消失,有些东西已融入血液。从小到大,玉儿都觉得缺失父母之爱,外公外婆已然成了玉儿的精神寄托,在岁月的长河里,浮出暗香来。

在故乡的原野,吹着原始而粗粝的风,风中裹挟着恐惧和疼痛。出生是痛,死亡是痛,而在这两端的中间,还夹杂着各种身痛、心痛和恐惧。痛苦和欢乐仿佛是生命的两极,纠缠不休。在痛中治愈,在痛中成长,经过痛苦的隧道迎接欢喜。扛过了所有的疼痛,玉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文/慧丫头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慧丫头,原名崔慧明,江西宁都人,爱好文学,赣州市作协会员,多篇诗歌和散文在省市报刊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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