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穿着巴掌大小的补丁衣服从身边走过时，我看着他矮小肥胖的背影，总觉得他既邋遢又丑陋。我给他买了几套新衣服，反被他训斥了一顿。我催了几次让他换上，也始终没见他穿过。
听远房的表亲说，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俊后生。家里虽算不上富裕，却也有几个钱，加上他为人豪爽，大方却又顾家，走到哪里都是英姿飒爽，很受人欢迎。当年给他撮合姻缘的媒婆一大堆，但是他挑着挑着挑花了眼，很多有家世有背景的他没要，最后却选择了个家里一贫如洗的。
村里的邻居大都跟父亲关系很好。每次在角落里听他们谈论起父亲的时候，都把他说成一个了不起的英雄。相貌嘛，当然相当英俊。身形嘛，虽然块头不大，却有一把子好气力。都说他一贯乐于助人，而且心地善良，知事明理，是一个低调内敛的人物。偶尔也能听到有邻居说父亲的坏话，说他脾气暴躁，生得一脸的凶相，遇到有理的事，手口都不饶人。什么时候嫉恶如仇也成了他们口里的缺点了？我暗暗好笑。
父亲年轻时究竟有多英俊？我曾好奇地问过母亲。当时她的脸突然有些泛红，微微侧过面颊就答非所问地说起她自己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贤淑貌美的好女孩，虽算不上绝色美人，却也是秀丽玲珑，像出水的芙蓉一样。洗衣做饭，手工针线，就没有我不会的。当年十里八乡都知道，追我的人一大堆，但是我一个也看不上。”说完了她还不忘补充一句：“他算得什么！”
几年后的春节，经过“封城大疫”的我，开心地回到家乡。父亲终于将我买的新衣物穿上了。我看着他时，发现他的面容有些苍老，甚至纵横着深浅不一的沟壑，但依然有那种容光焕发的英俊神采。
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崭新的，一点儿也不像穿过的样子。我想或许他会穿上，只是因为我回来了。
我仔细打量着他，发现那件衣服的衣角早就破了，却又用补丁给缝了起来。补丁的针线很粗糙，那一定不是出自母亲的手笔。
父亲见我发现了秘密，略微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道：“第一天穿就被树枝刮烂了，扔了怪可惜的。”
我还没说话，在一旁的母亲却又插嘴了：“这还是件新衣服，破一点儿看不出来的。”
我转过头看着父亲，他正在对着我笑。我突然发现他这一瞬间好像年轻了几十岁。
远房的表亲，村里的邻居，还有日夕相伴的母亲，其实他们都说得很对。父亲是英俊的，一直到现在都是英俊的，他从未老去。他只不过给英俊打上了一个补丁，从此默默地爱着，不再惹人注意罢了。
文字/编辑：文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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