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水稻
阳光正好照进我的眼睛 无需打听路的方向
沿一个人的脚印 进入围着村庄说话的水稻
泥土里的温暖 不为人知地进入一粒粮食
河流扩散细细的根须 天空下 心事一片光明
迎面涌来的气息 让我呼吸到了日子的分量
端详一株水稻 一滴水珠摇曳黄澄澄的旷野
风从微山湖上吹来 吹动缓慢的日子 大地的色泽
稻穗低着头 顺着风的去处 理了理额上的发丝
娘从稻田里直起身来 这是我与家靠得最近的时刻
★渔火
爹八十多了 一早一晚都要上趟湖堤
一片星星点点的绿苗苗在爹眼里跳动
爹不说话 我却听见水草摇晃的声音
一朵一朵薄薄的翅膀越过我的头顶
一条一条细细的根扎入我的胸口 血液
一粒一粒鱼子孵化了 游动黄金的波纹
刮风下雨 爹都不觉得天气有什么不好
沉入湖底的河道 在一首诗里长出嫩芽
爹站在那儿 一点一点清晰了模糊的水面
娘入土八年了 旷野 高空吹响夜的每个角落
★戏台
戏台上 戏台下青草蔓延了村庄的夜晚
光景摇晃着屋檐 一场场 一出出唱起来
拉开幕布的瞬间 一盏灯照亮青枝绿叶的面孔
记得戏台上的俊人 来家里吃过娘做的饭
她们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现在一抬头还能听见
唱词一样的风吹动运河大堤上成片的树林
一股气息浸透周围每一株庄稼 每一粒粮食
真想留在原处 听听摆放凳子的地方长出的光阴
问一声 是否和我一样想起了什么 遗忘了什么
我看见 一根如同光线的根 蠕动一滴露珠
锣鼓夹子敲响了 村南头拐角处一个人走来
步子快的娘正年轻 蹒跚而来的娘上了岁数
我迎上前去说话 却怎么也赶不上娘的脚步
★芦苇
你 举手 擦亮落日 擦亮即将来临的黑夜
时间 空间 距离 不为人知的情感高远起来
身体里的风 目光里的风 吹动微山湖的翅膀
无声的话语 沉入湖心 滋润了春天的叶片
胸口的热弥漫过来 远处飘渺的烟雾 融化了
岩石上反复揉洗的日子 不再让人觉得疼
干枯也好 充盈也好 近你 就流动起来
鱼儿游弋水底的根须 无需言说的幸福 停泊着
望不到边的人群 田地 坟冢 隐身于一片安静
一根看不见的琴弦 拨动空旷 虚无 渺小
我不是听众 我是芦苇身边的涟漪 一圈圈上岸了
★雁
躺在河堤的斜坡上 身体和草叶一起扇动
雁 从我脚尖 胸口 瞳仁 发梢滑过
羽毛上的温度一点点沁入我周身的毛孔
两只蚂蚁一前一后顺着手指 胳膊爬上来
一只蚂蚱瞪圆了眼 两腿一蹬跳上我的衣襟
风在水面上走走停停 没人听见我的呼吸
雁也一样 头也不回地游过河流 游向南岸¨¨¨
★帆
水鸟在芦苇深处鸣叫
云朵 有的飞得很高 有的贴着水面
远处的山 沉默了整个夏天 微山湖上一定少了什么
风 吹起波纹 一路上岸的眼神 醒了
一粒白白净净的种子 在河上悄悄发芽
和过去一样躺在湖堤上 却怎么也铺不平身子
★给一位盲人
盲人姓刘 排行老二 村里都叫二瞎子
住我家房后 中间隔一个长满藕的池塘
拉段二胡 夜就深了 天冷天热都不中断
我一直担心那根弦 被黑夜磨断了
二胡响起来了 我就想像他的动作 神情
想像 黑暗的底部 一汪泉水涌上来
有心人都知道 他每天一步步赶去的地方
他不需要引路 一根木棍是他的眼睛
一个人站在湖堤上 仰着头 一动不动
我始终相信 他看见了什么 听见了什么
风不言不语地吹来 吹动他野草一样的头发
那一刻 他庄严地呼吸着微山湖的气流
呼吸着苍穹洒落的 一根根金丝织成的光阴
身影充盈 透明 如同我看见的某一个黑夜
后来我离开村子 后来听娘说：二瞎子走了
我想 他走前 一定在湖堤上数算了不少日子
★一座桥
和往常一样 桥头的狮子晒着太阳
花草的根伸出岩石 飞鸟 牲畜的叫声传来
站在桥上 一个平静的眼神从对岸升起
月圆月缺的桥洞 是村庄的窗口
清晨 阳光总是早早地来到水面
鱼儿游动细密的波纹 摇晃着石桥
石桥一直醒着 石桥习惯了这份安静
（据说石桥实在坚固 肢解工作被迫停下来）
听了那声炮响 爹的耳朵失聪了
碎裂的石块 迸向空中 开出一朵朵鲜红的花
而今 我将一尊布满伤痕 深陷污泥的石狮
几个失散在荒草里的石柱 护栏抱回家
81岁的爹张大了嘴巴 最后一颗牙 也无声地脱落了
★屋檐
屋檐张开翅膀 越飞越高
那儿没有家 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我抬起头 悲伤地站在原地
一滴水落在脸颊上
我知道一定是下雨了
又一滴水落下来
我知道一定是冰雪消融了
有时 我的耳朵追赶着铃声
听 风吹过发梢
有时 我的目光跟着云朵
看 瓦蓝的天空
真想这样的日子 我却不能给予孩子们
他们仰望的瞬间 我的心里一片空白
★回家记
田里的身影吐出了新绿
风吹来 村庄 树木 你依偎着我 我依偎着你
小城周围的路 宽得让人心里发慌
庄稼的气息 一头一头撞进怀里
是的 我双腿发软 一茬一茬小麦 水稻就在下面
我担心 一脚下去踩疼了娘的心
★月亮
爹走时赶上了好天气 月光将黑夜洗白
走出灵棚 呼吸着时间过虑的寒冷 寂静
头顶上的眼神 一把将我拉入怀中
大雪增加了房屋 村落 田地的厚度 分量
踏在雪花上 一条颤抖的河流淹没了我的身体
话语还是那么暖 在肌肤上缓缓地扎下根来
自己的影子好久没这样清晰了 背对着整个世界
我却不能将它翻转过来 仔细辨认模糊的面孔
你的手指打开一扇扇窗口 让我睁不开眼睛
★给你的诗
一
雪 落在胸口 一朵就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微山湖一株芦苇的身子 摇曳高远的天空
我读懂了流水的耳朵 以及河底更深处的约定
太阳破冰而出 传送来一声至善至美的叹息
风吹花海 风吹庄严 敬畏 风吹黄金时光
爹娘裹紧棉衣 和湖堤上的树站在一起
我知道 谁用力推我的后背 什么在脸上化了
一粒粮食醒了 融入微山湖雪夜里一滴渔火
二
捧起一朵朵雪花 掌心一汪湖水 亮了
一条河流的记忆里 花瓣的忧伤 静静开放
雪 指尖上闪动的目光 浸透干涸的日子
埋葬我吧 我愧对的 高贵的花 圣洁的花
扑向你 一句短了又短的方言 让我哽咽
船靠岸了 栓在岸上的绳子 打上了有力的结
屋檐下仰起头 我的悲伤不是利刃 不需要打磨
雪 你的声音 缓缓上升 用力握紧我的心跳
雪 微山湖上不为人知的雪 喊醒了孤单的人
三
我来了 我和遍地盛开的雪来了 闭上眼睛
雪 细密针脚里的雪 一根发丝白了小路的视线
我看见 天空的疼 大地的疼 渗入骨肉的疼
雪 点燃一盏灯的雪 身披微山湖的气息涌进屋子
低矮 卑微 沉默的小屋 盈满了紧贴呼吸的温度
看看干净的面孔 原谅我每一句让你伤心的话
疼我的雪 你来了 微山湖上水鸟的足印就清晰了
★南岸
微山湖南岸没一点掩饰 地平线清澈见底
田埂 小路 河床 野花香味 泥土气息
咀嚼 反刍 流入胸口 也流向远方
走出村的人 阳光 云朵 风 停在草帽上
目光里 一滴水发芽了 摇曳亲近 高远
大堤上树根隆起 以自己的方式守护安宁
一种力量醒了 一手握紧我 一手又将我推开
小巷不言不语地竖起耳朵 咚咚的脚步跑来
娘呼喊的声音 挂满树梢 夜 深了又深
灯 一直照向这边 一张模糊的面孔清晰了
鱼群游动门前的小河 我也曾这样无拘无束
水气氤氲升起 一眨眼盈满了一帧画像
从这里望去 屋檐 树木 河边的岩石流动了
娘的身影一圈一圈荡漾 日子的花晶莹绽放
波纹轻了又轻 一定有个地方收留了它们
微山湖南岸和以前一样 太阳落了 月亮升起
一句方言在一粒灌浆的粮食里 一天天增加分量
散发乳香的稻穗低着头 我听见娘的呼吸 心跳
一口口咽下香甜可口的大米 谁收获了这好名声
有座小城叫鱼台 有个村叫高庄 有捧土是娘的坟
作者简介：
甲戈，原名贾卫国，现供职于济南市公安局。系全国公安诗歌诗词协会副秘书长、公安部文联首批签约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诗刊》、《诗探索》、《啄木鸟》、《解放军文艺》等全国5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出版诗集三部，诗歌入选《2007-2008中国诗歌选》、《山东30年诗歌选》、《中国当代公安诗人大展》等，曾获《解放军文艺》、《时代文学》、《橄榄绿》优秀作品奖；第七届“武警文艺奖”一等奖；第九届“全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首届全国公安网络诗歌大赛一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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