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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艺术》【世界感恩节】李继峰:我们的房子 我们的家

人生如寄,房子是人类身体、感情和精神的寓所。没有房子的庇护,我们会变得脆弱无比。一座赖以生存的房子是人生命中不可缺失的印记,也记录着社会的变迁。在中国房屋建筑史上,没有哪个时代能超过近三十多年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工业化、城市化的洪流中,人们变换着房子,不停地搬家家越来越大,功能越来越细,书房、卧室、客厅、厨房、餐厅、健身房等分设独立空间,管网、线路铺设齐全,采光、保温条件日趋科学。家,已变成暂时的居所,祖辈们一生居住一个院落的历史似乎成了传说。

一、院子里的家

小时候,家,就是指的一处院子、若干房子,具有独立的土地和生活空间,孤零零的一座房子,不能称其为家。老家人特别注重家的私密性,原来绝没有两层以上的房屋,一是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二是建筑材料和技术受限。站在高处看别人家的院子,是不被欢迎的。十年来,这种情形得到很大的改观,但是,在房屋的后墙上,是绝对不能开窗的,同样也是尊重邻居的隐私。

农忙之余,勤快的乡人精心地打理庭院。种植树木,有多种益处:成材的树木能够盖房;瓜果桃李解决家人的口腹之需;炎炎夏日,高大的树木遮阳挡光,树荫是做好的防暑之地……枣树、香椿、石榴、槐树、花椒等都是常见树木。前些年,家人在院子里种了银杏、柿子、山楂等稀罕果木,近来结果甚多。我们目睹了银杏由一个珍贵、稀缺树种到普通绿化树的发展变迁,先进的繁育、栽培技术使得这一古老的物种焕发生机。九十年代初,一棵高大银杏树的收益赶得上一名工人全年的工资收入,一斤白果最贵时27元,能够提炼黄酮的树叶也是价格不菲。现在,很多地方银杏作为行道树,高档社区、酒店如领秀城、南郊宾馆的门口都移植来十多棵几十年树龄的银杏。

老家处于平原,对田间耕作是幸事,却也导致乡人房屋的建造缺乏石材,加之没有先进运输工具,使得取材途径单一,耗材易朽,工艺简易。见过很多欧式建筑,坚硬的石头、粗大的钢筋是主要的材料,这与西方工业化起步较早和开凿技术先进有关。老家珍稀的石材多用于富裕家庭墓碑的雕刻,小时见过很多因破四旧被散乱摆放街头的石碑,慢慢被用于做房子的地基和简易桥梁。

老家的房屋大致有三种,泥墙的房子最为简陋。砖石为墙基,木板模具置于其上,模具内放入黏土,分段分层夯实成墙。黏土内掺入麦秸、干草等材料,以提高墙体的抗压、抗碱能力。施工多选在春秋等干燥少雨且温度适宜的季节,因墙体上升一定高度,就要停下来反复捶打,使其结实细密,并自然风干,以防坍塌。多雨或冰冻都会影响房子的质量和进度。这种房屋成本低廉,但采光差,不耐雨水,使用寿命较短,不能建设高大宽敞建筑。房子的维修也方便简单,墙体受到雨水侵蚀,等待天气晴朗,和一堆泥重新泥一泥,又恢复了原状。土房本身是土做的,不怕烟熏,不怕灰尘。记得那些鳏寡孤独者多是居住这种简陋的房屋。收入本来就少,没有了未来的希望,便不在房屋上投入太多的成本,想来也是正常的事。

二是土坯房。春秋季节,选取麦场等大片空地,运来优质黄土,捣碎,加少许水,长方形木质模具直接平放在撒了草木灰的平地上,把湿土倒在模具,用石夯夯实,提起模具,就是一块成型的土坯,干透后便可垒墙。一般人家,用条石或砖做地基,几层砖就叫几行(xing)硷埆(jian jue),少的三五行,多的九行,条件特别好,也有12行的。在土坯与砖石交界处,铺一层厚厚麦秸,避免土坯与砖石硬碰硬,起到缓冲、防潮作用。土坯很大很重,能否轻松搬动一块土坯,是判断一个男孩是否成年的标志。七十年代后期,也流行了几年外包皮,即房屋内侧是土坯,外表是青砖。因为土木结构,太大的门窗容易影响房屋的牢固性,门窗上部的支撑件多是木头,这也使得房屋的使用寿命受到限制。

盖土坯房子时,左邻右舍老少齐上阵,有和泥的,有递土坯的,有掌线的,有准备房梁、檩子的……工钱没有,饭是要管的,一般两三天便可盖好。房屋的外墙,要用白灰抹平,能防止雨水冲刷,也使得外表整洁。白灰里要掺上被剁得细碎的苘瓤子,增加粘性和牢固性。剩下的工作多由主人慢慢收拾——用稀泥泥平内墙,垒好锅台,平整地面。新盖的房子散发着泥土和麦秸的味道。老家人的阿Q精神胜利法也是炉火纯青,说什么“有百年的土屋,无百年的砖房”。以上两类房屋,砖木土石是主要建筑材料,墙体厚重,冬暖夏凉,相当坚固。前后邻居之间,很讲究地基的高低,风水是次要的,关键是防止雨水倒灌与地面返潮。窗户是老式的木格子窗,讲究一点的人家糊上白纸,北风一吹,呜呜作响,屋里同外边的一样冷。家里来了亲戚,才舍得抱来一些柴禾,烤烤火。烤火时,会冒很多烟,很呛,谁也舍不得打开门,大家就在浓烟里咳嗽着取暖。后来有了塑料纸,钉在外面,同时解决了窗户的采光和取暖问题。

土屋里,一同居住着很多小生灵。老鼠的个头最大,松软的墙体对它来说是小菜一碟,土墙上,各种新旧的鼠洞比比皆是,洞洞相连。用砖头坷垃堵上了,又从旁边淘出新洞。墙角、床底是它们的乐园,常见一堆堆新土冒出来,鞋子也被它们叼来叼去。土鳖子、蟋蟀、蚂蚁更是数量众多,特别是厨屋的灶台上,常见跳来跳去的蟋蟀,就怕它们一不小心跳锅里。厨屋屋角常有土鳖子出没,没有长出翅膀的土鳖子还是中药材,公社的土产店专门收购。家养的兔子也在床底打洞做窝,记得一年哥哥把几只大白兔卖掉了,过了几日,从床底下钻出来几只小兔,家人很是惊讶,估计是没有了母亲的哺乳,小兔们耐不住饥饿,便大胆出来闯荡未知的世界。也有人家房梁上发现过家蛇,怕是害怕,却没有人敢伤害它。老家人一直把蛇、狐狸、黄鼠狼等看作有灵性的物种,发现了最多挑走、轰跑了事。

三是砖瓦房,老家也叫砖到顶的房子,以前极其罕见,山东有名的院落如牟氏庄园、魏氏庄园、丁百万庄园多是这种构造。八十年代初,老家开始改变模样,房屋建设大有超越城市之势,这要归功于棉花的种植和砖瓦烧制技术的提升。大规模种植棉花使得乡人们的腰包开始鼓囊起来。野庄原来有一口圆形独门砖窑,俗称马蹄窑,顶上放几口大水缸,烧造青砖,烧造时间长,一次烧窑需近一个月,出砖数量也很有限。村里小学教师程广玉,辞职承包、建设了烟筒高大的环形窑,循环工作,烧造红砖。砖坯用机器压制,成本低,效率高。程广玉很快成了全村第一个万元户。

1981、1982年,父亲连盖两出院落,各三间砖瓦房,这在邻居和亲戚中间都是扬眉吐气的大事。盖房需要砖瓦木石,砖瓦早已算计精确,早早拉来码放在院子里(至今我仍准确地记得当时20元能买一千块红砖),两根粗大的杨木房梁也从南站集上买了回来。梁檲数量多,价格贵,超出了预算,父亲便买来相对便宜的竹篙。竹篙两头粗细不一,较细的一端承载不了房顶的重压,就用两根竹篙首尾相接,用铁丝捆绑,代替梁檲。梁檲上铺两层高粱秸秆编成的箔,撒上一些土找平,扣上瓦,就是非常时髦气派的新瓦房。后来条件好了,给三哥盖房子时,粗大的梁檲上钉上方木椽子,椽子之间以红砖相连,干净,结实,隔热。再后来,乡人们用空心楼板做房顶,水泥浇注的房顶在老家至今还没有见到。砖瓦房的墙体有24、37之说,实际说的是厘米,指墙体厚度为一砖之长或一砖长加一横砖,富有人家的37墙需要增加一半的红砖量,家底薄的人家便采用24墙,好歹也是砖到顶。砖瓦房最大的好处是墙体坚固干净,防雨防潮,讲究的人家在室内陆面也铺上砖,这使得老鼠虫蚁在房内丧失藏身之地,加之各家都使用了用水泥抹制的洋灰缸保存粮食,老鼠们美好的生活遭到重创。

单位比家庭的经济实力要雄厚得多,小学时的教室是土坯房,冬天下课之后,男生们常贴在教室的外墙上挤夹油,回教室上课,同学们棉袄后面都有一层黄的土、白的灰。上了初中,教室和宿舍变成了砖瓦房。砖瓦教室最大的好处,就是采光好,高大的玻璃窗让人心里敞亮,晚上自习还有汽灯。有了玻璃窗,就不用再趴得很近看书。初中老师的宿舍,多是单间,家具简陋,配偶也多是农民,他们与学生一样,过着周末才能回家与家人团聚的生活。高中的宿舍虽是瓦房,教室已是四层教学楼,也用上了明亮的灯棍。今年回母校看望老师,还特意回去看了原来的教室,基本上还是当初的模样。高中老师的配偶大多是城镇户口,有正式工作,居住条件也多是两间瓦房一个小院,院子里搭个棚子做饭。老师们的美好生活,在当时我们的眼里,简直天堂一般。

我们的老屋有没有价值?今天看来,它们低矮、潮湿、阴暗,当年却是乡人赖以生息的安居之所。盖一出院落,就要耗费他们多年的辛苦积蓄。我们的祖辈、父母,像一只只蚂蚁,一生都在忙碌奔走,为孩子娶个媳妇,为在亲戚邻居面前挺直腰杆,操心费力。家乡成片成片的房屋,都是在这种精神和心理下建造起来的。再好的房子都免不了坍塌的命运,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房子消失了,但老人、孩子曾在房子里遮阳避雨,自足自乐,安然度过几多美好时光,那些幸福温暖在我们的身上薪火相传。

乡人们几代、十几代人一起生活,几乎每天都要发生联系,像家人一样相互熟悉了解,相互依赖,互相信任,相互帮助,共用的水井和其他生产用具,日常用品也频繁地借进借出。在这个相对封闭的世界里,他们有着别样的安全感:家里的大门总是敞开着,家里多少人,起居规律,做什么饭,经济状况优劣,夫妻是否和谐……邻居们相互了如指掌。放心把小孩交给邻居看管,把钥匙交给邻居便于家人回来进门。街头巷尾,是人们社交和传播小道消息的好去处。农闲时节,天刚擦黑,胡同口总是聚着一堆人坐着板凳闲聊;冬日墙角,吃罢早饭,便有一群老头在墙根底下晒暖。哪家哪户有丧亡喜事,瞬间便可传遍村庄。在街上遇到陌生人,他们就会细细观察和打量。有村人素质不高,或手脚不干不净,或惹是生非,邻居们也会人人自危。鸡鸭鹅狗到处串门,鸡蛋下到别人家窝里也是常事,有的人家喜欢贪这种小便宜;孩子们一起玩耍,没轻没重,也易打斗,有的妇女护犊子,不沾光就是吃亏……女人扯舌头,泼妇骂街,也成街头一景。

乡人们苦心经营,一代代传承,一座房子,一个院子,一个家族,就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即便一草一木,也饱含情意,长满了故事。

二、宿舍和宿舍里的家

刘禹锡的《陋室铭》,一直作为古文名篇纳入教材,它展示的是旧式文人理想,是隐士的清高与风雅,“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排斥了烟火气,散发出的却满是酸气。在贫穷饥寒的年代,一间阴暗潮湿的土房,一张土坯搭建的床,一床看不出底色的被子,我们便能安然入睡。柴米油盐亦是稀罕之物,房梁黑得发亮,墙角垂着长长的絮状灰尘。严冬里,晚上睡觉先穿着棉衣预热,叫暖窝子。耳、手冻破结痂,夜里被窝蒙着头,暖和后冻伤处极痒。春天拆洗被子,被窝两头都是褐色的血迹。在寒风中甚至在被窝中依然瑟瑟发抖,是没有诗意可言的。

初中到辛店十中报到,砖瓦房的宿舍很高大,像旧式的厂房。床还没有到位,地上撒满麦秸,铺张草苫子,每人宽半米左右的空间,几十个孩子席地而睡。好歹在冬天到来之前,搬到了床上睡。靠门的位置最差:冬天寒风凛冽,门口床位首当其冲;很多学生不自觉,在门口撒尿,更有甚者,隔着门缝往外哧,技术不熟练,加上做贼心虚、黑灯瞎火等原因,门口一片泥泞,踩着砖头才能过人,夏天的骚味更是直冲面门。男厕离宿舍200多米,没有路灯,夏天还好,冬天起夜更是不便。自己至今排斥睡前喝水,与当年对起夜的恐惧密不可分。室内只有一盏15瓦的灯泡,白天黑夜一直亮着,大家也没有什么不适应,套用名句的经典套路:“无论白天黑夜,灯,一直在那里”。穿布鞋、球鞋、胶鞋的都有,衣服、被褥都是换季才替换,更没有洗澡之说,每个人都是一身酸酸的味道。宿舍有位仁兄长期遗尿,被褥又不好意思晾晒,室内五味杂陈。换季时,脚踝、胳膊肘都是一层黑黑的硬痂类的物质,身上㧟一㧟,就是一条条白道。

高中宿舍也没有太大改善,宿舍内有大通铺也有上下层的床。通铺极其简易:地面埋入立柱,上面以木棍连接,木棍上钉上木板。学生每人亦是半米多宽的空间,铺上被褥即可。厕所离宿舍门口只有30多米的距离,夏天浓重的气味也让我们逐步适应,味觉逐步退化。好在我们宿舍都是文科生,将来无需从事实验、检验、检疫、医疗类工作,鼻子的用处不大。虱子也像初中一样多,上着课觉得身上哪里有动静,胳膊缩进衣服,一般十拿九稳,有时放在铅笔盒里还能玩上一阵,像极了动画片里的猫逗老鼠。

大学时,宿舍变成了六层的楼房。宿舍区集中在学校西南角,院子内三栋连体楼,一座连体楼因出口不同,分为两个楼号,一、二号楼位于北侧,进院门右首即为一号楼,门朝东,是教师楼,住着一些已婚或资格较老的单身教师,二号是女生楼,其余皆为男生宿舍。南北之间有于茂阳老师设计、植以紫藤的爱情长廊,亦有没用过两回的圆形电视播放塔。宿舍区大门晚上九点半准时锁门,住在一号楼的老师们也跟着学生过着有规律的生活。

大学的条件就好多了,八个人一间屋,楼层也有了厕所和水房。洗衣服、刷鞋都比较方便了,加之也有人谈起了恋爱,开始养成餐后刷牙、睡前洗脚的习惯,天气好的时候也像女生那样晒晒被子。全校只有一个洗澡堂,师生混浴,男的星期二、四、六,女的一、三、五、七。洗浴池内黑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定期换水,一不小心就能捞起一绺绺漂浮的长发。有的同学学习比较刻苦,不注意这些洗洗涮涮的小事,记得老靳的床单大学四年就没有换过,更不要说清洗,床单中间竟睡出一个身体状的大窟窿。

虽是楼房,冬天的宿舍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到了大二,学校采取有力措施,解决宿舍保暖问题:在窗户的内侧,钉上双层塑料布。虽影响了采光、通风,保温方面却取得明显效果:早上起来,窗台上一汪汪从塑料布上流下的水。天冷了,打热水比较麻烦,多数舍友的脚也改成了一周或半月一洗,这也使得宿舍空气浓度明显提升,气味复杂。

1993年毕业时,聊师在校生2900人,一半专科生。相比很多同学,我是幸运的,衣服也没换,就完成了从学生到教师的身份转换,留校中文系从事写作课教学。找来两个师弟,借了辆地排车,拉了四车大学期间从北门地摊上踅摸来的各种旧书,就完成了从学生宿舍区到教师居住区的搬迁。作为新进教职工,兼任93文秘班辅导员。新生报到时,有学生汤吉利搂着我的膀子要我帮他看行李,直喊谢谢同学。现在想来匪夷所思:大学本科毕业转身就教本科,可见当时我国人才匮乏,但愿当年自己没有误人子弟。

那时,学校已有两座校领导、教授楼,八座普通教师楼,副教授就能分到两室或三室的单元房,只有老资格的单身老师才可能分到筒子楼。刚分配的男教师三人一间,女教师两人一间,都是平房。聊师是从兵营的基础上改造的,三排房、五排房、八排房原来都是营房,我是八排房南数第一排,西起第五间,路南就是外国专家楼,条件有着天壤之别。我们从来就是友好国家,当年八国联军攻打京师城墙,老百姓们争相帮忙扶云梯。房间有14个平方,物理系郑洪军、外语系牟善章与我一屋,都是89级留校,虽然一个宿舍区住了四年,相互间都没什么印象,看来能够留校的都是早出晚归、勤奋刻苦的好学生。狭小的空间里放三张床、三张三抽桌,满满当当,门口也学着别的邻居挂了一张竹帘。老郑和我都兼着辅导员,来来往往请假的学生比较多,加上借书的、老乡来串门的,屋内常常热闹非凡。有舍友谈恋爱,我们就成人之美,到教师阅览室看书。冬天还好,夏天屋内火炉一般,都忍不住坦胸露背,为此特意在班会上讲,同学们到宿舍请假,一定不要掀帘子,先在门口喊一声,免得尴尬。宿舍门口垒着三十多厘米高的水泥台子,开始以为这是老家一样的门限。搬进来几天就大雨一场,外面的积水几乎平着水泥台,令人胆战心惊。八排房第一排的“排长”马开建,是个审美品位很高的老大哥,搬来后砸掉门限,修理一新。大水进门,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用冬天烧剩的蜂窝煤抗洪救灾。不料此举错上加错,积累多年码放在床底的学术资料瞬间变成“黑书”。他还不是最惨的。有外地分来的教师,新婚之后假期锁门出游,回来后,外面的水已经散去,屋子里的水依然二十多厘米深,所有的家具、被褥浸泡腐烂,真是欲哭无泪。教逻辑学的赵文秋老师曾指着八排房久久不退的大水说道,“这水面堪称大明湖聊城分湖。”聊师当年是山东师范学院聊城分院,此比作为经典段子,在师生间传颂多年。

条件困难,大家也都相互体谅。哪位要结婚了,一个屋里的同志就去找房管科或自己找空闲的床位,重新组合。我们是双职工,这个问题更好解决。1995年准备五一结婚,妻子同屋的任老师高风亮节,主动搬了出去。对于新婚的年轻人来说,在单位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这是我的第一套房子,尽管只有一间,只有12平方米。找人跄了墙皮,刮了腻子,用石灰水重新粉刷,吊了顶。门前正好有块空地,便像邻居一样筹备盖个厨房。管后勤的一好友领着我,塞给看管学校建筑工地的老大爷两盒石林烟,找学生拉了八车砖瓦,口里千恩万谢。厨房三天时间就建好了,内外隔开,书房兼厨房,16平方,比卧室还大。有南方人租学校的房子做家具,花950元订购了一张带床头柜的双人床、两个衣橱、一张茶几,木料虽是刨花板,但漆亮照人,这些家具如今仍在使用。加上一台借来的电视,一组沙发,卧室里塞得满满当当,转身都很难。系主任韩立群老师送我一台半新的滚筒洗衣机,范姨送来用了三年的万宝冰箱,现代化的装备都到了位。厨房西侧,有块20多平方的空地,又挨着公共水管,借来铁锨剜起来,平整一番,种了丝瓜和辣椒,长势茂盛,硕果累累,自己和几家邻居一起都吃不完。

结婚三个月,我到泉城读研。研究生四人一间,床架在四角,下面每人一张书桌,拉上帘子,便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最高级的是冬天有暖气,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住上有暖气的房子,是年,本人25周岁。山师研究生宿舍虽也叫五排房,都已改造成三层楼,南数第一排是教师宿舍,也叫筒子楼,第二排是研究生宿舍楼,一、二层住男生,三层女生。宿舍楼东门是出口,每层有30多间房。开学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晚上十点多,刚洗刷完毕躺到床上,就听楼上有女生喊抓小偷。大家纷纷一跃而起,待我出门时,贼人已被抓住,带往研究生会。那人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水泥地上也有一小片水迹。从正面和背影看“案犯”都很斯文,怎么会做偷盗之事?学校保卫科很快来了人,围观的也都散了。后来才知,此人亦内部人士,蹲在三楼女生厕所偷窥,被人发现,便落荒而逃,处理结果我们至今也不得而知。现在想来,这种大型的宿舍楼出口较少,围追堵截歹人是很容易的事。

妻子第二年也考研到了山师,工资关系虽然没动,家已然临时搬到济南。200多个在校研究生,就我们一对夫妻,且是兄弟院校职工,研究生处王红松老师特意在研究生楼三层给我们安排了一间不足10米的小房间,以示关心。由于带工资上学,手头宽裕,偶尔用多星电饭锅做个肉菜,香味随风飘散,在研究生楼里显得异常奢侈。山师大五排房深处,很少有人发现,长着十多棵一搂多粗、三十多米高的银杏树。深秋,地上落满了黄黄的树叶和成熟的银杏果。在树影子下,那个有着白色镂空纱帘和枣红色提花布帘的窗户后面,就曾是我们简陋而又温暖的小窝。

研究生楼南面一排房有两位熟悉的师长,周末偶尔去蹭个饭、喝个酒。长长走廊里,南北两侧肋骨式的房间一间间次第排开,家里有人时通常都不关门,只是在门上挂一个白布帘子,便于出出进进和通风换气。楼道里摆放着各家的煤气罐、厨具和堆砌的杂物,各样的青菜也依墙而立。到了开饭时间,便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有人做饭时,别人走过楼道需要侧身而行。每次过去能闻到不同家庭烧菜做饭的各种味道。逼仄的空间,几乎一样的经济条件,一样的作息时间,大家过着一家人一样的生活。人们当时几乎没有什么私有财产,也没有地方放置私有财产。山师最有代表性的筒子楼是灰四楼,有个住户一天昏了头,在楼道里给木兰摩托加油,没注意到邻居正在烧火做饭,引发火灾,差点出大事。

 筒子楼是人类居住史上的罕见现象。七八十年代,军队、大学、工厂等城市单位的集体宿舍开始出现筒子楼。住筒子楼,上下左右的夫妻动静大一些,就会被人听到,很多人以窃听为乐。北大教授陈平原曾主编一部文集《筒子楼的故事》,汇集了北大中文系二十余位教师及家属回忆在北大筒子楼工作生活经历的文章。现在看,筒子楼其实就是“蜗居”,可二三十年前,有一间蜗居,那是能让周围的人羡慕得眼睛发红的事。

筒子楼是工业化、城市化初级阶段的产物,建材以空心楼板、红砖为主,多为2到3层的简易楼房。虽然空间狭小,但五脏俱全,自来水、厕所、取暖,解决了农村房屋几千年没有解决好的问题。德州人郭文德发明的蜂窝煤和煤气罐的普及,使得小空间的烧火做饭成为可能,这也是筒子楼大行其道的原因。长期的集体主义教育和集体生活,也使得人们安贫乐道,甘之如饴。

1998年研究生毕业到了新单位,很快就分到了泉城路221号三层红砖小楼二层东头的一个套间宿舍。楼上就没有什么人居住,一层还是办公室。把自己的书籍和生活用品都搬了去,就开始了泉城有房的快乐时代。当时学生就业,单位分配宿舍似乎天经地义,现在看来天方夜谭一般。又过了不到一年,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接机关工会通知去选房,五个参与分房的人中,我资格最老,分数排第一,就毫不客气地挑了一套杆南东街65平方的两室一厅,那时,心中的狂喜怎么也掩饰不住,来回的路上都是蹦着走的。自此,我们家走向了拥有单元房时代。在此,再次感谢这个美好的时代!


作者简介:

李继峰,1970年4月生人,男,山东省汶上县人,1989年就读于聊城师范学院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1993年毕业留校任教,教授写作课。1995年在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攻读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1998年考入山东省纪委明镜月刊杂志社,从事编辑工作。2009年任省纪委信息中心(网络举报中心)副主任。2011年任省纪委派驻省民委纪检组副组长。多年来,余时间坚持写作,在省内外刊物先后发表散文、诗歌一千余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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