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天
足足有十年了
他依然在他的船上
还是一副老顽童的样子
戴着那顶破烂的草帽
双臂平伸成一字型
学着他的稻草人
我故意变成一只麻雀
一次次惹他嘎嘎怪叫
我的几个妹妹很生气
但她们都上不到船上
而我的母亲在船底下
发誓要把这艘船凿沉
村里和父亲一起长大的人
在远远的庄稼地里看笑声
第2天
我们又在一起割麦子
我父亲母亲几个妹妹
好像还有已经入土的
爷爷奶奶祖爷爷祖奶奶
麦浪像仇人一样密集
父亲把镰刀伸到太阳里
抡起来就像火龙飞舞
摩西分开了红海
我的父亲劈倒了麦浪
我们其他所有人跟在后面
僵尸一样跳着丰收的舞蹈
第3天
干完地里活后
他答应我们玩捉迷藏
我看见他钻进苹果园
然后藏到病床上
他瘦得像一张纸
气憋得躺不下去
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我买来一麻袋安眠药
他谄媚地讨好我
讨好医生
希望再买三麻袋
后来他藏到棺材里
抠出自己的心对我说
你把它吞到你肚里去
跑得远远地远远地
以后他们谁也找不见我
第4天
然后母亲拿着绳子进来了
爷爷奶奶早已经等在那里
我们兄妹四个被父亲召唤进来
就在我们相继出生的房间里
父亲笑嘻嘻地接受了所有绳套
分享了不同方向的全力以赴
在他大卸八块的一辈子告结时
父亲笑嘻嘻地说其实我也爱你们
奶奶依然拿着她那一块质问
为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
母亲依然拿着她那一块摔打
我跟着你啥时候享过一天福
我们兄妹几个一人一块
像饿狼一样只顾着猛吃
第5天
拐枣树已经比牛头粗了
父亲的羊在树上吃草
他把奶锅支在羊奶头下面
他把麦草一把一把塞进火里
我们在咕嘟咕嘟冒泡的锅里
一边嬉戏一边喝羊奶
父亲从医疗站带回的香蕉
还有他的听诊器
还有他的放大镜
还有他给母亲的闪光的发卡
还有他给妹妹的红塑料凉鞋
全都在白色的云雾里飘荡
全都成了我们争抢的玩具
奶奶在一边黑着脸
爷爷笑眯眯的眼睛只盯着我
第6天
这一天注定是多事之秋
这一天父亲不在我的梦里
先是爷爷为一个鸡蛋
端起石头砸了我们家的锅
然后是大队干部为四妹的到来
批判在医疗站工作的父亲严重超生
然后是大妹二妹掉到半崖的土台上
然后是我从柿树尖尖掉到沟底
然后是母亲从娘家搬来了救兵
然后是东庄姜得胜的老婆胃溃疡发作
然后是生产队解散了
父亲一下子承包了十亩坡地
还要凑钱在村子里办商店给人看病
供我们四个人不知死活地到学校读书
直到抱着孙子嘻嘻哈哈张狂得不行
直到放鞭炮一样把自己一口气燃尽
这一天恍若一生
这一天仿佛是父亲的诺曼底登陆
第7天
我下定决心到离天最近的高原
却发现父亲不在天堂里享清福
他是我身边一只瘦掐掐的牦牛
两只犄角护着我就像活着时候
作者简介：
草文骏，本名曹文军，上世纪70年代生人。喜欢跑步、骑行，2015年赴西藏阿里支教一年。有诗集《一路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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