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香樟树
刘晨强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离家二十余年的我在家人在姐姐的极力寻找下终于回到了我日思夜想的故乡，终于又见到了那棵魂牵梦绕的香樟树。一连几个晨昏午后我都待在后园的老屋旁，踟蹰于那棵早已高大的香樟树下久久不愿离去。这里有我儿时的记忆，有姐姐有家人对我的深情啊！我嗅着叶的气息，仰望着丰茂的树冠，一圈又一圈的围着香樟树看，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贫寒而快乐的日子，又感到了姐姐对我那刻骨的思念。
“ 姐姐，姐姐，小树苗！”那一年春天，我和姐姐跟着奶奶去山上砍柴，在苗圃里玩耍的我发现了很多小树苗，便惊喜的大声喊拾柴的姐姐。姐姐跑过来一看，说：“是梨树，我们挖两棵大的种上吧，等树长大后就有梨子吃了。”苗圃里的小树苗探头探脑，那微红淡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极了邻居家的梨树。对梨子的渴望让我和姐姐迫不及待的从家里拿来锄头挖了两棵大大的树苗带回家去。我们来到后园老屋旁种树。姐姐挖坑，我扶树苗。种了一棵以后我就要拿锄挖坑，让姐姐扶小树苗，说第一棵是姐姐种的，第二棵我要种。姐姐没办法，只能依我。我们一起把坑挖好，把树栽上。我们每天都要浇水，希望它快快长大，早日吃上梨子。看着它那日渐翠绿的身影，我们高兴极了。那一年，姐姐五岁，我三岁。
然而好景不长，大概是种上小树苗的第三年吧，我却再也不能和姐姐一起照料我们的小树苗了。因为那天上午去上学，快到学校时我被人拐走了。后来我知道，那天中午姐姐照常去学校接我回家，她看到教室里没有我，便着急地往家跑。当回到家发现我不在时，大家才意识到不好，马上派亲戚朋友去找，可一直没有找到。自此家里没有了欢乐，姐姐的世界里没有了阳光。每当想我了，姐姐都来到小树旁，可那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我的身影，只有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凄清声响。姐姐一次又一次地在那里呆坐，看着小树苗默默地流泪，耳边不时回响着我们以往的嬉闹声：“姐姐，我要吃梨，快去浇水。”于是，姐姐便去浇水，她把水都默默地浇在了我种的那棵树上，而忽略了自己种的那棵却浑然不知。久而久之，我种的树苗日见丰茂，而她那棵则慢慢地枯黄死去。我知道姐姐是把那棵树当成了我呀，她把爱都给了我，给了我亲手种的那棵树。“弟弟要吃梨，也许梨树长大了，开花挂果了弟弟就会回来吧。”姐姐常常这样想。于是她又把我回来的希望寄托在梨树的开花结果上。一年又一年，总不见梨树花开花放，她便跑去问奶奶。奶奶轻抚着她的头说：“傻孩子，你种的不是梨树，是香樟树啊，樟树是不会开花结果的，它和梨树只是叶子相似罢了。”听了奶奶的话，姐姐的心灰了。
不结梨子也不能阻止住姐姐对小树苗的爱，因为那是我这个弟弟亲手种的。姐姐依旧在每天放学后就来到小树边照料，和它说话，慢慢地陪伴它长大。春天看它新生的叶子由淡红变成浅绿，夏天又看它怎样变得青翠深沉，秋冬则看它浅黄的叶片在风中慢慢地飘落。小树的些许变化都牵挂着姐姐的心，她给它小心地浇水细心地施肥耐心地捉虫认真地松土，下雨时想给它打伞，天热时想给它遮凉。这种爱一直延续着。即便上了初中，姐姐也没有忘记它，每周一次的回家她无一例外地要去看那棵香樟树。她在那里或坐或看，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姐姐想香樟树，其实是在想我呀。因为那里留有我的笑声我的身影我的嬉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能唤起她对我最深切的记忆，给她温暖给她慰藉，使她孤寂的心不再孤单。
牵挂我的岂止姐姐，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有家里的每一个亲人。为了找我，爸妈花光了所有积蓄，并借了很多外债，举步维艰。姐姐心疼爸妈，想去找我，想去挣钱，初中没读完就偷偷地跑去打工了。她觉得我可能在哪里，就去哪里里打工。她先后到过东莞，惠州和广州等地，每个地方只待两三个月就又开始换地方，就是为了找我。每到一地，一听到我的消息，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儿赶去，再远再累也不怕，可迎接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可姐姐没有灰心，她依然不停地打工寻找，她相信我会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等着她。为了多挣钱，姐姐也曾在建筑工地上打工，干男人都不愿意干的体力活儿，在那里她曾直面生死。那天站在脚手架上给外墙贴瓷砖时她体力不支，脚下一滑，从三楼坠到了一楼，身上全擦坏了，鲜血染红了衣裳。幸亏背了安全带，身子及时停住，要是再往下滑三、四厘米，身体就会被下面林立的钢筋穿透。姐姐吓得晕了过去。但她没有退缩，害怕也要坚持。是存钱找我的信念支撑着她，让她一再地坚持又坚持。
为了挣钱找我，一连几年姐姐都舍不得回家。那天下午打工回乡，姐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径直奔向了那棵久违的香樟树。香樟树长大了，有七、八层楼那么高，它在中间分了杈，就像两棵小树，双树并举，在夕阳中洒下片片阴凉。姐姐笑了，她为香樟树长粗长大了高兴。树长大了，弟弟也一定长高长大了吧，可弟弟在哪里呢？有没有像姐姐那样在外面受苦受委屈？受了委屈有没有人关心安慰他？想到这儿，姐姐突然哭了。她觉得两个小树一样的树干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弟弟，两个树干尚能相互依偎着在风雨飘摇中长大，而她却和弟弟分开再也找不到弟弟了，她只能独自一个人在外面承受着风雨委屈。弟弟，你在哪里呀！她紧紧地抱着树干，犹如抱着我的身躯久久不肯放手。她小声地啜泣，一直到黄昏日落。那天，她给树说了很多话，可树一直不应，只有冰凉的叶露滴在脸上，香樟树也在流泪吗?于是姐姐更加难受。
除了姐姐，家人也把满腔深情都给了香樟树。爷爷七十多岁了，个子很小很弱，每年都要爬到二十多米高的树上修剪枝丫。他站在树顶上面，树枝一晃一晃的，好危险，可爷爷全然不顾。他俯过身来对姐姐说：“我修剪枝丫就像给你弟弟打扮一样，你弟弟在外面也要给他打扮一下，他才会漂漂亮亮的。”
我的亲人啊，一棵普普通通的香樟树寄予了你们多少思念多少爱！树是有年轮的，二十年啊，一圈圈的生长年轮，见证着你们一年年的细心守护，铭记着你们一年年地煎熬渴盼，而这种煎熬渴盼又外化成你们沧桑的白发和憔悴的容颜。这就是血浓于水的挚爱亲情啊！我突然觉得眼前的香樟树就像我们一家人，父母和爷爷奶奶用血脉亲情托举着我和姐姐，姐姐和我又不离不弃，相依相伴，在风雨磨难中长大。亲人啊，我回来了，我会变得更加强大，撑起一片家的天空，遍洒甘露绿荫反哺你们的亲情挚爱。
香樟树，我的亲情树。我忍不住拥它入怀，把脸紧紧地贴在它成熟皴裂散发着香味的肌肤上。
(说明：本文根据央视栏目《等着我》寻亲故事创作，姐姐：马文平；弟弟：马文旭）
作者简介：
刘晨强，男，56岁，河北保定人，语文高级教师，保定市作协会员。文字涉及诗歌、散文、歌词等，有作品收入文集。在各级征文中获等级奖和优秀奖，部分赛事入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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