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新都是帝王的雄心、梦想、表达和典范。
（一）伊斯法罕
晚睡早起只为多看你一眼，与亚兹德的土黄不同，伊斯法罕是翠绿的，随处可见的喷泉和树林，让这座花园城市生机盎然。昨晚匆匆一瞥，三十三孔桥橙红的倩影令我难以忘怀，今晨即去寻访。晨光中的砖桥模样普通，桥下的扎因达河（Zayandeh River）还没有水，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伊玛目广场没让我失望，鸟雀成群，空阔无人。伊玛目清真寺高高的伊万是最好的景框，阿里卡普宫、谢赫洛特芙拉清真寺、大巴扎都在框中，还有比广场更辽远的天空。遥想四百年前的商队穿越大漠和海洋来到这里，该是怎样的目眩神迷，心悦诚服。
回到宾馆集合，同行的小伙伴也有奇遇，薇薇意外参加了一场伊朗葬礼。与我们相似的是都有花圈，与我们不同的是没有哀伤，更像一场追思会。跟着宝老师再游伊玛目广场，通过讲解，感受更多。伊玛目广场及周边建筑是萨法维王朝阿巴斯大帝迁都后兴建的新城市中心，是其心胸、眼界和意志的体现。萨法维王朝在伊朗历史上地位重要，是继阿契美尼德王朝和萨珊王朝之后，第三个波斯人建立的帝国，史称波斯第三帝国。从民族的角度看波斯，他命运多舛，不断被希腊人、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等征服。从文化的角度看波斯，他砥砺前行，以强大的生命力将每一次征服转变成融合的机会。萨法维王朝的意义还在于开启近代伊朗的法统，奠定当代伊朗宗教、文化和建筑之基。以此高度去认识和欣赏伊玛目广场，才不辜负他的价值。这片广场曾经以国王为名，如今改称伊玛目，是教权替代皇权的体现。
从空中俯瞰，整组建筑宛如大小方形交错相连，大的是伊玛目广场，小的是伊玛目清真寺，连接点就是清真寺的大门。大门镀银，彰显华美，为了保护，外套木门。清真寺主体建筑与广场不在一条中轴线上，扭转45角度朝向麦加。这是有意的设计，从广场看去，如此安排使得清真寺的入口伊万与宣礼塔，主礼拜大厅伊万、宣礼塔和穹顶，以及侧面伊万之上的宣礼亭等主体建筑都可以清晰展示，而不会层叠遮挡。再结合阿里卡普宫、谢赫洛特芙拉清真寺，在广场南部形成完美的天际线，许多画作都以此为背景。步入门厅，扭转为建筑空间带来更多变化，给摄影留下更多角度。中庭在四面高大伊万的视觉压迫下，并不开阔，迫使人的视线向上延申，突出天空的神圣感。主礼拜厅有着巨大的双层穹顶，两翼还有多柱的侧厅和经学院庭院。米哈拉布前有地坑，是国王领拜处，据说可以防止暗杀。米哈拉布上方有小木门，放有侯赛因的血衣，标志什叶派的法统。礼拜厅有良好的回音混响效果，宝老师站在中心黑石上吟诵一小段，声音清越动听。门厅、侧厅等处设有大石缸，夏日可以盛装水或饮料，供礼拜者享用。最重要的装饰是满贴的蓝色釉面砖，花纹繁密，色调统一，细节不再重要，整体氛围拉满，甚至实体也失去重量，精神充斥着所有空间。仔细去看这些釉面砖，多是正方形整齐拼贴，施工简易，这与当时的赶工有关。伊玛目清真寺造了28年，相对于他的体量而言，时间还是很紧。组成伊玛目清真寺的所有元素都不是首创，整体结构沿袭伊斯法罕聚礼清真寺定型后的四畅厅惯例，但其重要的地位，使之成为萨法维波斯清真寺样式的典范。
谢赫洛特芙拉清真寺是王室礼拜场所，谢赫（Sheikh）是对酋长、长老等的尊称，洛特芙拉（Lotfollah）是阿巴斯大帝皇后的父亲，这个名称本身就体现着私人的性质。清真寺通过内部回廊的转折解决了朝向扭转的问题，从广场看去，只见到黄色的穹顶，完全不会注意到朝向的变化。作为私人礼拜场所，礼拜厅并不宏大，胜在精致，连绵不断的书法和锦簇盛开的团花相映成趣。黄色比蓝色的比重更多一些，皇家富贵凸显无疑。釉面砖的质量和拼贴水平要高于伊玛目清真寺。特别是穹顶的采光让我眼前一亮，一圈开窗将自然光线引入，在穹顶正中汇成一束，给我一种可以亲近的神秘感，复杂而幽微。地面之下还有冬季礼拜厅，低矮简朴，出入的通道在门厅一侧。从皇宫有地下通道可达清真寺，把私人礼拜场所的隐秘做到极致。
阿里卡普意思是高门，原本是王宫的大门，有点类似天安门的作用。不断扩建加高成为宫殿。阿巴斯大帝喜欢在这里接见外使，举办典礼，以一种开放的态度面对世界，不得不赞佩其超前的意识。建筑本身也很创新，将原本贴着水面的波斯凉廊（Talar）建在二层高阁之上，有着观礼台的作用。沿着螺旋形的楼梯可以登临，目前只开放二层，三层音乐厅据说更华美，可惜无缘得见。阿里卡普宫多用灰泥彩绘装饰，基本不用釉面砖，色调更暖一些，以朱红、浅褐、淡黄为主。墙面残留着一些人物壁画，波斯风格和西洋风格兼有。凉廊用传统的细木工艺建造，还保留着喷泉和水池，纯纯的波斯风格。站在凉廊看广场，心旷神怡。广场原本砂石垫地，可以阅兵、节庆和打马球；如今是大草坪和大喷泉，打马球估计难了，只能看看石柱球门想象一下。
广场四周的两层拱廊都是大巴扎的商铺，伊斯法罕大巴扎远比我看到的范围大，可以一直通往两公里外的聚礼清真寺。波斯巴扎本质上是带拱顶的街道，可以不断延申拓展，可以勾连各类建筑——清真寺、浴室、住宅、广场、坎儿井等等，作为城市综合体满足市民的各种需要。我们中午吃饭经过的Hakim Mosque和Malek Soltan Jarchibashi Restaurant（由浴室改建而成）也与大巴扎相连。Hakim清真寺的历史更久一些，他的一座门是典型的塞尔柱风格，有着复杂的砖雕装饰。
四十柱宫与阿里卡普宫隔着一条马路，原本他们是一体的，都是皇宫御苑。苑中宫室并不多，树林和花园才是主角。所见的宫殿不是用来住的，只是举办典礼、宴饮的场所。国王的寝宫并没见到，难道睡的是帐篷？四十柱宫周围的庞大花园由阿巴斯大帝所建，宫殿则在阿巴斯二世时完成。宫殿之前是一方水池，四角有娜娜女神的雕塑，我始终没搞清阿纳希塔与娜娜两位女神的分合关系，只知道狮子总与娜娜女神相伴。就建筑而言宫殿分成前中后三部分，前面是开放是的凉廊，木柱、喷泉都是常规配置，水池四角柱础的四狮雕刻很精彩。中间是半开放的畅厅，有摆放御座的石台，还有镜子装饰的伊万，用镜子装饰应该是恺加之后的风尚。后部是封闭的大厅，满堂壁画，色彩艳丽，高处有六幅大场面，低处环绕一圈仕女图，大场面看着太新，应该是修复的。
广场、宫殿、清真寺和大巴扎构成了阿巴斯大帝新都的中心，体现着他的雄心和意志，宗教和商贸是帝国的两个抓手，在帝王的掌控下达到平衡。阿巴斯大帝弱冠登基，执政四十年，平息动乱，实现集权，推动改革，统一东西波斯故地，战胜老对手奥斯曼土耳，以开放的姿态结交欧洲诸国和基督教世界，实现波斯中兴。他决定迁都伊斯法罕并按照理想建造新都亦是深谋远虑之举。如今伊玛目广场及周边建筑保存完好，共同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一早开始走起，确实有些累了，我坐在四十柱宫的长椅上犯困，直到莫娜递给我一块伊朗果丹皮尝尝，拿分酸爽刺激得我瞬间清醒。真正恢复还是在地毯店，吹吹空调喝喝茶，看看地毯聊聊天，很舒服。一幅幅地毯在面前铺展的场面很震撼，五光十色，流光溢彩。不怕不知货，就怕货比货，地毯放在一起，好坏立判，真丝的含量越高，花纹越细，光感越好。上手去摸，更是清楚，纯真丝地毯触感柔、软、轻、密，可以叠成小小一块。老板还介绍了机织和手织，天然染色和化工颜料的差别，我也听不明白。归根到底一句话，贵有贵的道理，一小块纯真丝手工地毯也要上千美金。我犹豫再三，没有下手，关键原因是家里根本没有用地毯的地方。
休息好了，接着去逛大巴扎。广场周边商铺基本都做游客生意，有千篇一律得工艺品和纪念品，往更深处走，才能看到市民的日常。我没有特别想买的，最有只结缘了一件铜丝托盘。走在大巴扎的拱顶之下，看到不同时期拱顶的特色，或高或低，或简或繁。走着走着，和小伙伴们走散了；走着走着，遇到了宝老师、莫娜和小企鹅，他们买了新鲜的茱萸，只读过“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诗句，第一次尝到茱萸果实的味道。跟着他们走入小巷，来到一个茶馆，挂满各种老物件和老照片。边喝茶边听宝老师讲，茶馆中看似杂乱的物事有着共同的主题——伊朗摔跤，在萨法维和恺加王朝时期成为风靡全国的国民运动。其中还有不少教士的用具，如圆顶毡帽，饭钵，驱赶野兽的铁杖等等（仿佛佛教僧侣的钵盂和禅杖），这是因为教士也参加摔跤运动，甚至还成就过摔跤大师。闲逛中，我被好几拨伊朗人拉住拍照，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我欣然配合。
晚餐很特别，安排在莫娜的朋友家中。据说家世显赫，是可以追溯到萨法维时代的鲁尔人世家。我更好奇伊朗普通人的生活，公寓格局、室内装潢、家具陈设都很现代，问问房价，伊斯法罕大约一万多人民币一平米，德黑兰大约两万多。晚餐的内容依然是色拉、烤鸡和米饭，但家的味道为食物增色不少。大家席地而坐吃饭喝茶，一只小猫施施然闯入，并没有尝一口的兴趣，只是看看陌生的我们，然后扭头回房，尽显高冷。
今晚的最后一项行程是三十三孔桥，对我而言，他是起点，也是终点，为今日的旅程画上一个圆。车上莫娜收到一条信息，一个中国旅游团在三十三孔桥因衣着穿的不得体，头巾戴得不规范被查，我们也紧张起来，自查衣着是否得体，结论是很难过关。这也提醒我，伊朗的不同，眼前的平和喜乐只是他的一面，可以不认同，必须要尊重。我们决定不登桥只远观。河边树下，夜色和灯火里的三十三孔桥魅力再现。同一座桥，光线不同，视角不同，面貌就不同，伊朗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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