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非虚构教育叙事之二：“在孩子面前，我们必须爱着” /叶上初阳

   

“在孩子面前，我们必须爱着”  

叶上初阳

每次家长会，他俩总是最先走进教室，手挽着手。他总会在她落座前接过她手中的提包；她也总是在他坐稳后，用指尖掸去散落在他肩头的皮屑，然后体贴地拿出纸巾拭去他额头的汗水……熟悉这片风景的家长们都说，李欢的爸妈真恩爱！  

发现异常是在那次家访之后。一次我去亚光新村的朋友家作客，突然想起李欢的家也在这个小区，便想顺道作一次家访，我拨通了李欢爸爸的电话。“欢迎，欢迎！但我和李欢妈妈正在超市购物，能否稍晚点？”"好！我等一个小时后再来！"  

一个小时后我如约来到了李欢家的楼下，李欢的爸爸提着一大包东西站在单元楼道口候着，热情地把我迎进电梯。到了九楼，电梯门打开了，李欢的妈妈把我迎进门，引我在沙发上坐下。因为是初秋，感觉座下有些凉，便伸手摸了摸沙发，手掌竟然有淡淡的水痕，显然这沙发是刚刚才抹的。抬头朝阳台望去，斜搁在防盗网上的拖把正滴着一滴滴水珠，敲击楼下的雨蓬，发出不规则的嘀嗒声。茶几上的果盆里摆着几样水果，电视柜上的一盆君子兰虽然依然绿着，却没有我熟悉的那种鲜活的生机。电视机电源线是拔出的，冰箱门上的显示屏显示冰箱也是刚刚启动的……  

“你们平时不住家里么？”“嗯？哦，是的。何老师您怎么知道？”“平时我们各住各……”“平时他爸住黄石港的老房子，在市委上班方便些。我住老娘家，老人年纪大了，身边得有个人。周末欢欢放假了，我们才回家住。”李欢的爸话未说完，她妈妈就将话头抢过来，截断了他的话。“难怪！你这么讲究的人，怎么可能在客人来访时才做清洁呢？”像是担心李欢爸说错什么，她一句“老李，您准备晚饭吧，我来陪何老师。”  

晚餐尽管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但已足显男主人厨艺的不凡了。一盘清炒土豆丝根根如银丝般晶亮诱人，一碗葡萄鸽子汤，酸酸甜甜中透着鲜，更让我感叹的是餐桌上的温馨。李欢的爸爸刚给她妈夹过菜，她的妈妈又忙着给她爸舀汤。“别在何老师面前秀恩爱了，何老师才懂得疼师娘！”李欢看不下去了，喝下一碗汤后冒出的一句话，引得一桌子“哈哈”大笑……  

但我隐隐感到这种温馨有着意营造的痕迹，作为有过失败婚姻经历的人，我从李欢父母的眼神里隐隐看到了一丝掩藏不住的东西。也许餐桌上的恩爱举动是做给李欢看的吧，他们真实的情感状态或许就像这个很少回来的家，空荡，而且积满灰尘。  

两个月后一个意外的相遇，证实了我的猜测。冬天的第一场雪将东方山雕塑得像个仙境，经不住夫人的鼓动，我们也随着观景的人流挤进了山顶的梅园。我打开相机，忙着给夫人拍照，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我镜头前方的李欢的妈妈，不是倚着花枝，而是靠在一个男人的胸前，仰首深情地望着头顶那张我陌生的脸。为避免尴尬，我转身就走。正摆好姿态等我拍照的妻子不知何故，急忙喊了句：“何建中，你搞什么鬼，还没拍就走，你急着见谁噻？”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李欢的妈妈迅速站起身，大方地向我走过来，“怎么这么巧，何老师和师娘也来赏梅啊？”你俩拍照吧，我想到庙里烧个香。”“何老师，您别走。既然您碰上了，我就跟您说清楚！"说着，便向那个还呆站在原地的男人喊道：“老赵，一起过来认识下我丫头的班主任。"“何老师，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现在的男友，赵工，在华新水泥厂工作"。“那李欢爸爸……”“我们五年前就离了，他去年就有了新家！”“老赵，你技术好，好好给师娘子拍几张照，我陪何老师走走！”  

“说来话长。我和欢欢爸爸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打小我就喜欢他，真真是青梅竹马。他大学毕业第一年我们就结婚了，第二年就有了欢欢。他在机关上班，我经营几间服装店，我们街坊邻居没有一家不羡慕我们的，都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他以前也的确是个好丈夫，一下班就往菜场跑，一回家就往厨房钻，我同他结婚十一年，就没挨过灶台的边，更不知拖把有多重。您也尝过他的手艺，他变着花样给我们母女弄好吃的。结果，欢欢吃成了个小胖墩，我吃成了个大肥猪。大概七年前吧，一次他喝醉了，一进门，把我一抱，咕噜了一句“静静，我爱死你了”就疯狂地抱着我亲。亲着，亲着，突然又松了手，眼睛怔怔地看着我，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呆立着不语了。一句酒话和一个反常动作，再加一个魔症的表情，让我明白了他大半年不碰我的缘由了。虽然事后他竭力否认，但我也不是傻子。像他这样有地位有能力又懂得心疼人的成熟男人，哪个女孩不想往怀里扑？我常常从他身上闻到一种品牌香水的味道，我问他是谁时，他便骂我是警犬队的政委，死不承认。何老师，我虽然身体走样了，脸也难看了，但我也有自尊心。我有洁癖，平生若有人用了我的茶杯，不管它多高级，我也会丢掉，更何况是男人！我提出了离婚，可他却说，我们离，好离，可欢欢怎么办呢？她才小学四年级，正是需要父母陪伴的成长关键期。经过多次商谈，后来我俩决定秘密离婚。平时各过各的，但周末孩子回家，一起在家里陪孩子。不争，不吵，在孩子面前，我们必须像以往一样爱着，而且，还要做得比以前更恩爱！我们做不了好夫妻，但一定要做好父母，决不能因为我们感情出了问题而影响孩子的成长！"  

“你们这个戏打算演到什么时候？”“等欢欢心智成熟点再告诉她吧，最早，也要等到高考结束吧！”“我有些担心。如果说她接受不了你们的情感变故，更接受不了你们对她的欺骗。而且，越往后拖，对她的心理冲击越大！我觉得现在的孩子跟我们过去不一样，只要你们对欢欢一如既往，或许她能理解你们的选择，感恩你们的牺牲，体悟你们的周到。”  

“您是情感大师，又是欢欢的班主任，平时回来她总跟我们讲你和师娘子的爱情故事，总跟我们读你写给爱人的爱情诗。就拜托您代我们告诉欢欢真相好么？”“我试试吧！就凭你们对她的爱，我相信她会理解你们的！”  

两个星期后，学校放半月假，我留下了李欢。我问：你跟我谈谈你的爸妈好么？她反问一句：你不是和他俩很熟么？我说，再熟的朋友，也有不了解的地方。“他们是好父母，但不是好夫妻，他俩根本就不应进一家门！”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立刻震住了我。“这丫头不一般！”“此话怎讲？他俩不是很恩爱么，怎么就不该进一家门？”“我爸随和，我妈认死理；我爸温柔细腻，我妈女强人一个；我爸浪漫，我妈只顾着赚钱；我爸会生活，我妈连袜子都洗不干净……”一连串对比，让我这个喜欢研究家庭研究婚姻的成熟男子也不得不认可她的分析。“那假若你爸妈真的离婚，你会支持么？”“他们不需要我的支持，我只需要理解他们就够了！”“那我告诉你吧，他俩在五年前就离了。只是因为担心你接受不了，才一直瞒着你。”“这……我两年前就知道了。前年春节一位阿姨带着孩子来我家拜年，要封红包，我妈让我在她房里屉子里找红包，我翻着翻着，就翻出了那本离婚证。”“你当时怎么想？”“我偷偷哭了一场，心里暗暗地恨他们！”“可我后来觉得，爸妈虽然离婚了，不但对我没有丝毫的改变，反而比以前陪伴的时间更多了，我就渐渐不恨了。甚至对他俩在我面前演戏有些同情，觉得他们太不容易了！他们不跟我说，我也就装糊涂，乐得看他俩演戏，起码我从他们的表演中学会了该怎样爱一个人！"  

月假回来，欢欢告诉我她去了爸爸的新家，也见到了妈妈的新男友。我问她感觉如何？她说：”我以前对您说的初恋时往往不懂爱情总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我明白了，您的话是对的！青梅竹马在古代社会交往不发达的环境中可能白头偕老，但现在这种看似原汁原味的情感，却很难承受现代社会的冲击了。有对比，才有鉴别吧。静静阿姨非常适合我的爸爸，赵伯伯也对我妈超级好。我干吗不理解他们呢？多两个人对我好，我不就是赚了么？"  

一对不再有爱的夫妻，精心营造的爱的家庭氛围，虽然没能让自己回到过去的爱情中，却让在爱的氛围中成长的孩子学会了爱，这该是何等成功的爱的教育啊！

何建中，男，1961年10月生，湖北作家、诗人，湖北名师，全国优秀语文教师，湖北师大在聘兼职教授，湖北省中学教师国培计划特聘专家。现任湖南镸郡教育集团洋沙湖中学名师工作室首席名师，文津教育研究院高中部学术委员，语文学科带头人。  

王丽，女，1976年生，湖北省优秀语文教师，湖北师范大学"中小学教师素质培训"项目特聘授课专家，湖北师大附中名班主任工作室主持人，年级主任，实验班班主任。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