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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柯尊解人物笔记(2)号《南京来的刘家娘》


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曾任省作协理事、签约作家,黄石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19岁开始文学创作,曾在《长江》、《春风》、《鸭绿江》、《北方文学》、《收获》、《小说》等文学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染血的脚印》(与刘坚合著),长篇小说《山鬼》、《原野》在《黄石日报》连载,长篇小说《被盗印的日记》在网络上连载,长篇小说《帅哥夏八骏》(在《东楚晚报》连载),退休后著有长篇小说《曾经的庄屋》《辰巳午未》



南京来的刘家娘

刘家娘身材高大。我小时候从她门口经过,总看到她横着屁股,坐在石门槛上打草鞋,嘴角也总是叼着半截烟卷。村里人打草鞋是有只草鞋扒子的,她却不用,她只伸出一只脚来,用她的的五个脚指头做草鞋扒子,勾着那些草绳头。她忙着打草鞋,叼着的那烟卷好像从来也没吸过,只让它自己焚着,于是那烟卷总有一丝儿青烟袅袅上扬,且有很长一节烟灰,颤颤危也。

她看到我就总要操着嗲嗲的南京腔,叫着我的名字且说:你娘要是能看到你,该是几高兴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喜欢说这句话。她一说话,叼在嘴上的烟卷抖动了一下,那节长烟灰便应声跌落了。

那时候,刘家娘已经是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女儿两个儿子生活。房子是前清那进士家的老屋。进士家的府第据说很宏伟,还带有后花园。抗战时被国军征作军粮仓库,东洋兵的飞机来扔炸弹,就被烧了,只剩很少的残屋。土改的时候,刘家娘就分到一间那那样的残屋。西向一有堵残垣,残垣下是天井,朝南还有一堵断墙,开着一扇大门。自然没有门板,光剩下青石门框和非常光滑的石门槛。

那间房子却又高又大,拿现在来比,至少有两屋楼那么高,像是一个作什么用的大厅,其间支撑着很多廊柱,没有楼,也没有隔墙影壁。

这么大房子必须用砖石隔成几小间,才可以住人。有人就劝刘家娘说,反正残垣和断墙都是土改给你的,你就拆了那些砖石来砌房内的隔墙。刘家娘却不肯,她说断墙没倒就还可以是一堵围墙,围墙内还是个小院子,拆了它小院子就没有了。她看中了被东洋兵炸塌的那些瓦砾,瓦砾是没有主子的,她就带了她的儿女们到那些瓦砾堆里去翻捡,竟也翻捡到了足够的青砖和片砖。

刘家娘的大女儿那年嫁给了新屋的龙叔。我很奇怪,她怎么可以嫁给同村的龙叔呢?问奶奶,才知道刘家娘原是上河谈家的常表伯从南京带回来的。她在谈家生了一儿一女,丈夫殁了,她一个南京来的女人,无依无靠,不得已带着一儿一女改嫁我们村里的一位大伯。嫁给我龙叔的大女儿就姓谈,不姓柯。

刘家娘嫁到我们村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生出来半岁,我那位大伯也病死了,刘家娘一个从南京嫁过来的女人带着四个儿女过日子,太艰难了。大女儿出嫁后,家里还有三个。从上河谈家带来的大儿子可以帮帮她了,她却坚持要这个儿子上学读书,在我们柯家生的两个又太小,张口要吃要喝却不能帮他做一点事,谁都觉得这日子没法过。

刘家娘却过得很快乐,她不打草鞋的时候,甚至还会哼哼小调。那时候,她是我们村里唯一个抽烟又会唱歌的女人。听不懂她唱的什么词,只觉得那曲调特别娓媚好听。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刘家娘当年哼的,竟是昆曲!

心情苦闷的时候哼哼戏,能够缓解一下心情,却到底不能解决饥餐渴饮的大事,刘家娘要喂饱她的一窝儿女,实在不是件容易事,何况她自己还要抽烟。

刘家娘总有她的办法。

生活在山里总有无穷的山珍,比如野山楂,到了季节,青的红的,漫山都是。半大的孩子就呼朋友引伴结伙上山,采了大篮大篓的野山楂回来,自己吃,或用细麻索穿成一串串送人情。

有一天,刘家娘突然说她愿意出钱买大家手里的山楂串。半大的山里孩子能挣到现钱,谁不高兴得面红耳赤?刘家娘就以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价位,把全村孩子的山楂串都收购了。然后就挑了一大担山楂串到了金牛街,她把那一担山楂串一次买给街上的铺户,换了两大四脚篮麻花油炸果,半中午赶回来,又在山里的小村庄里走家串户卖麻花油炸果。早上把山楂串卖给刘家娘的那些孩子手上正有一些零花钱,立即就交给刘家娘,换了麻花油炸果。

用不了多久,村里人也都明白过来了,再也不肯把山楂串卖给刘家娘,而是各自直接拿到金牛街上去卖。但这也没坚持多久。因为拿着自己一家的山楂串上金牛街去卖,实在划不来。为那几十串山楂跑趟街,来回三十几里山路,去了柴钱没火钱,还不如就近卖给刘家娘哩。

但刘家娘突然又要收购橡子和梧桐籽。梧桐籽也是一种野果子,我至今也不知道它的学名应该叫什么。我们那儿的柴山上有种小灌木,一般只有两三尺高,一蓬蓬一簇簇,漫山都是,我们叫它梧桐,是极好的柴火。树上结有成串的紫色浆果,非常小,却极好吃,很甜,又略略的有一点点酸和涩。我们小时候斫柴时,就总是一把一把的捋来吃,经常吃得嘴唇紫乌。

采这样的浆果是太容易了,斫柴时顺手就能捋到很多,自然也愿意拿到刘家娘那里换几个钱。

刘家娘却用了这种浆果和橡籽,做成一种特殊味道的果酱,拿到金牛街上去卖,竟然俏得很。这种果酱就只刘家娘一个人会做,村里的很多人想学着做,却没有一个人是做成功的。自从刘家娘去世之后,这种果酱就失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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