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冶才子王文农是齐白石入室弟子
黄群厚
一
采访王文农失之交臂。那是1994年4月，我访问了著名画家端木梦锡，拟专访王文农。不料，《湖北日报》登出“画家王文农于1994年5月28日突发脑溢血去逝”的悼念消息，采访已不可能。转眼20多年过去，清心堂已收藏王文农作品“风竹图”、“梅竹图”、“葡萄图”等多幅，但详细了解他生平及故事的想法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近期，我和妻子利用休息时间在武汉友人的陪同下，造访了位于武昌白沙洲大道的“文农艺术博物馆”，得到“竹呤山房”主人王老后人二儿媳妇童爱武等的热情接待。参观了王文农以及乃师齐白石作品真迹，使我进一步熟悉了他的生平往事。
二
王文农是大冶人。1910年2月11日出生于湖北省大冶县城关一个著名的商人之家，家道殷实，家中开有“晋丰太”的商品铺子。6岁入私塾，10岁起从一位饱学之士刘竺轩习文学画。1930—1933年武昌艺术专科学校高中师范科学习。1935—1937年北平京华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学习。期间，在北平拜齐白石为师。1937—1939年“京华”毕业后因战乱回到家乡大冶县中学担任教师。1939年，大冶城关遭日寇飞机轰炸，大冶县中学停办，王家宅邸和店铺前后中弹三枚，残垣断壁。王携带自己这一房家眷，随大批难民辗转流亡到汉口。初始在难民区，后经律师陈醉陶介绍，受聘于天主教会主办的汉口上智中学（现武汉六中），担任高中国文和全校美术课教学任务，直至1949年武汉解放以后。1955年因病离职求医。1956年经中南行政委员会副主席张难先推荐为武汉市文史馆馆员直至逝世。子孙多在武汉，侄儿、侄孙还生活在大冶。
三
王文农是齐白石入室弟子。从齐白石与他合影和15次以上书画作品来往看，深得老师的器重和喜欢。
1935年，王负笈北平求学，与当代著名画家娄师白、潘絜兹等为同班同学。王年轻时身材高大英俊，风流倜傥，仗义疏财，喜结名人雅士。初到北平，很快在湖北会馆结识了湖北同乡、时任北平印社社长、在艺术界极为活跃的吴迪生，二人过往甚密。乙亥（1935）九月一天，由吴引领，王文农跨进北平西城跨车胡同15号齐白石宅邸（笔者1995年曾去北京寻访过此地），正式跪拜齐白石为师。齐老愉快地收下这位弟子，并拿出刚出版的两本诗集赠作纪念。其中在《白石诗草》封面题：乙亥秋九月检第二集再赠王文龙，齐璜。钤印：穷后能诗、白石。由于第一次见面，齐老把“农”误为“龙”。
在“京华”读书期间，王经常带着自己的习作向齐老请教。每逢寒暑假回大冶返校，要带上自家铺子“晋丰太”的师傅们做的新鲜酥糖麻糖等土特产孝敬老师，齐老非常喜欢。二人交往愈多，连齐宅的看门人，一位前清的太监尹春如也相熟了，王进去时不用通报。有两张照片极为难得和珍贵，是他们师生情谊的真实写照。一张是丙子（1936）冬，白石老人将自己一张神采矍铄的半身像赠王，上题：文农仁弟长相见，丙子冬日同客故都，小兄璜题。钤印：老白。另一张是丁丑（1937）春，一个春寒抖峭的日子，师生二人拍的一张合影。齐老坐着，气清神完；文农紧挨老师站着，手轻扶老师背上，高大英俊。齐老题记：予此像制于故都鬼门关外，时丁丑春；旁立者，借山门客也，白石。钤印：木人。
1937年夏，王在京华美术学院即将毕业离校，此时华北抗日形势趋紧。临别，齐老书“光国因工”四字以勉励。又另纸拓赠“丁丑”印并题跋：予书“光国因工”四字用此印，文农弟喜之，予即拓赠，并贺学业大成，还乡如见衰翁也。丁丑夏，白石。钤印：木人。师生情真意切溢于字里行间。
1943年秋，齐老书赠王极其珍贵的篆书中堂，在艰难的抗日国难当前，教弟子如何做人立命。文曰：丈夫处世即寿考不过百年，百年中除老稚之日现于世者不过三十年。此三十年可使死重于泰山，可使死轻于鸿毛，是以君子慎之。题款：马文忠公语，（与）文农仁弟之论篆。癸未（1943）八十三岁齐璜白石。后又加行书款：文农弟自丁丑秋出京华，忽忽七年，音问无通，因曼云女弟子转函，得见诗字及篆刻皆工矣，只有画未之见也。书笺只言师之长，不舍师法之短，是弟之短。何时相见耿耿于怀者，吾年八十三矣，白石老人临寄又及。钤印七枚：悔乌堂（引首章），甄室、白石（落款章），老白、知我还在、知己有恩、心耿耿（加款后连用四章）。
1944年初夏，齐老为王书写关于润格的行草横幅，文曰：文农弟不相见，忽越七年未通音问。昨由曼云女弟转来书画篆刻皆工。予昔年曾许为书润笔，至今尚未寄行，鬓须已秃尽矣！书此数字，劝其将所能者自订价格出卖，使人世知白石有门人王文农为替人也。甲申夏四月之初，白石老人尚客京华，寄汉上。钤印：悔乌堂（引首）、白石、甄室。1944年，齐老还寄赠过一幅书有自己两首词作的行书条幅给王，落款：白石寄文农弟两属。钤印：齐大。润格体现了老师对学生的体贴、关怀和爱护。
1947年，王失母。白石闻讯后题赠“大勇慈祥”四个大字篆书横幅给王，题款：王生文农之贤母叶太夫人义烈可风。白石老人齐璜题赠，时居燕京，年八十七矣。钤印：白石、齐璜之印。稍后，怜爱尚在悲痛之中的弟子，又赠两幅精品画作《三鼠烛台》、《六虾图》与王。在《六虾图》题款：文农仁弟不通音问常数年，今为作此，如长相见。八十七岁白石。钤印：白石。
1948年，国民党统治更加黑暗腐败，通货膨胀，民不聊生，一张画作往往换回一堆无用的“金圆券”。王从曼云处得知老师苦情，呈书齐老：屡询吾师起居于曼云，就稔大人疲于画债，几罹疼痛。嗟呼！铎以声自毁，膏以明自铄，一代精神，为谁辛苦！文农诚不愿灵光鲁殿遽然隳灭，催我师表，失我凭依，恨不能插翅飞来，日待寄萍堂下，峻拒一切……，第以哭母之泪难干，念师情亦重……。齐老收到信后月余，托人捎来一张名片，名片背面老人书有一函。文曰：文农仁弟，五月十五惠函看毕，涕泪交流。门客三千未有如弟之令人如此，迟当长哉言之奉答。七月七日，八十八岁白石顿首。1948年王还收到白石老人题赠的最后一件画作《鼠、烛台》，题款：文农仁弟属画，戊子（1948）八十八岁白石赠。
1956年，王文农奉命筹建武汉东湖屈原纪念馆。期间通过张难先去信齐白石题写了“屈原纪念馆”馆名，后又去信拟请为纪念馆画一幅兰草。齐老回信：已九十多了，没有精力了，希望见面。此时王因在纪念馆楼梯上摔倒，脊椎受伤，几成残疾，未能应召拜见。
1957年9月16日，一代绘画大师齐白石辞世。消息传来，王文农悲恸不已。从此王家壁上长年供奉齐老半身像，常在像前焚香膜拜。王还深情撰写了《白石老人二三事》的纪念文章，1957年10月20日发表于《武汉美术家》，并收入力群编《齐白石研究》一书（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59年4月第1版）。齐白石赠王文农精品多幅被收入《齐白石全集》（湖南美术出版社1996年出版）。
四
王文农有当代“竹王”之称。王学习齐白石，学习传统，终生从事美术、诗文教学和书画创作，精于鉴赏、擅于诗词，其山水、花鸟、篆刻皆工。长于梅、兰、竹、菊、葡萄、荷花，构图气势雄健，用笔力度与清新灵动兼得。特别是晚年的风竹、风雪竹、风雨竹更是大气磅礴，在传统的基础上有创新，广受各界好评。
王文农生前为中国美协会员、湖北省美协理事、武汉市美协顾问、武汉市政协委员、武汉市文史研究馆馆员、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1994年84岁去逝后，武汉市文史馆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告别仪式，省市有关领导、书画文化界知名人士、生前好友及受业门生多达数百人前来为他送行。我借用王文农的一枚自用印文对其一生以概之：性刚骨傲，肠热心慈！
2016年7月25日
于清心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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