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这简单的尘世》
一 年华似水
冬，来了
再也听不见
云雀的欢唱
只有风呼啸着
吹过林梢
摇落一地青黄
远山
迷迷沉沉的雨雾
紧锁在眉
岁月安然
却无法抚慰
时光倒流的暗影
.......
时间流逝得匆匆忙忙，我糊里糊涂地的来到这个尘世，心不在焉看着镜中的自己，像个孩子，一不小心跌倒了，爬起来，还来不及拍拍身上的灰尘，就已经站在了三十岁的尾巴上。偶尔想想有些茫然，又觉得莫名其妙。
已是立冬时节，这几天老是断断续续下着雨，清晨起来推开窗户，寒气碜人，不噤打了个冷颤。一群南去过冬的鸟儿路过村子，估计昨晚在院子的老桂花树下躲雨，早上雨刚停，就听见他们叽叽喳喳的扑愣愣飞走了。
女儿今年上大一，早上七点钟起来，扒了几口我特意为她准备的早餐，背着书包，拎了个袋子就出门了。她上星期五下午回家时已经和同学约好，今天要赶回学校排她们自创的舞台剧。本想让她下午吃了饭再去学校，看她有事赶时间，也就没有挽留。昨天炸好的红薯干和树上摘下来的半袋桔子，还放在她的书桌上。看着女儿收拾好的房间，不由得心一下子空荡起来。
记得女儿出生后8个多月，我就出去打工了。回家时她已经上幼儿园了。几年不见，她第一次看见我傻傻的，不让我碰，也不敢靠近我，只是好奇的躲在婆婆身后打量着我。我也是有些紧张，怪怪的看着她，纳闷出去打工几年回来，想了几百个版本的见面场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第二天清晨，我还没有睡醒，她一大早就从她奶奶房间跑过来踢我的房门，一边踢一边喊：“小燕子，小燕子，起床了！起床了！”我迷迷糊糊的打开门，没理她，又迷迷糊糊掉头钻被窝里睡去了。等睡好起来吃过早餐，这才想起她，问婆婆怎么没见她。婆婆说她上幼儿园去了。我又问起婆婆她怎么不喊我妈妈，叫我小燕子呢？“她天天晚上看电视剧《还珠格格》，每次打电话听我们喊你燕子，就以为电视里面的小燕子是妈妈，他还说尔康是他爸爸呢！”“有没有搞错呀？呵呵呵呵……”婆婆的回答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吃完早餐后，想想早上自己光顾睡觉没理女儿,心里有些内疚，于是，我跟婆婆说下午去幼儿园接她放学。不到四点我就跑到幼儿园门口候着，等到四点半才听到拉铃放学。一会儿，孩子们像群小鸟一样从教室里跑出来了。眼见着孩子们一个个被家长们接走，心里有些急了，迫不及待的走进幼儿园，看见一个老师马上就问：“点点呢？怎么没看见？”
“点点？我们幼儿园没有叫点点的孩子？你是不是弄错了？”
“什么？没有？镇上不是只有一个幼儿园吗？，她就在这儿上学的。”
我在幼儿园教室里外四处瞅着，找了半天也没见她，正准备离开，忽然回头看见幼儿园园长身后慢慢吞吞跟着一个小不点。
“点点！点点！”我跑过去一把抱起她。“这是我女儿！”
“她不叫点点，叫王忆。”
原来自从她上幼儿园后有了新的名字，早就不叫小名了。
日子就像过山车，一晃，十几年的时光仿佛像是一杯倒在手心里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从指缝中悄悄溜走。如今，女儿已经长成和我差不多高的大姑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喊我小燕子的小不点了。
二 一颗薄荷糖
人活着不可能没有过去，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在那里。常常那些我们最不愿意想起的，却是记忆里无法抹去的。
上个世纪的最后一个冬天，十一月十七日妹妹与我一大早去车站买了火车票，在路上几经周折到十九号中午才到家。当日我并没有随妹妹一起回娘家，而是去了婆家。
那年的十一月二十日是我从深圳回来的第二天。经过一晚的休整，早上起来精神好多了，随便吃了点东西，到小镇上买了些东西的兴冲冲往娘家赶。一到村口，远远听见奶奶在喊妹妹小名，叫她起床吃饭。我三步并两步连走带跑一会儿就到了院子门口，看见母亲正穿着黑白色格子外套站在院子里，高兴的大声喊了起来：
“娘！娘！我回来啦！”
我一边开心的叫着，一边连忙跑过去，丢下手中的东西，一把拉起了母亲的双手。只见母亲头发花白，双手哆哆嗦嗦，神色漠然的看了我一眼，没有理我，眼睛仍向外面张望着什么。
我的心咯噔一下子慌乱了，丢下东西拉着她的双手顿时哭了：
“娘，娘，是我！我是三儿，您怎么了？怎么不认得我了呀？……”
她神情紧张的看着我，突然大声尖叫了起来：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啊……”
离家三年多来，曾无数次梦见自己回到了小山村，回到了母亲身旁，跟她顶嘴，听她唠叨，巴望在灶台旁看着她做饭菜。可如今？
“奶奶…娘…娘怎成了这个样子啊？”
奶奶啜泣着说：“你们一个个都出去打工了，你娘前年一个人收稻谷时淋雨感冒，大病了一场后就成了这个样子。时好时坏的，发了病谁也不认识，家也不知道回，幸好还认得我。”
母亲茫然不知所措的把她的手从我手心中抽开躲进奶奶身后。
“怎么打电话没告诉我们，早知道我们就不出去打工了”
“娘”......
整整一天，母亲都是站在院子门口张四处望着外面，口里时不时叨叨念着几个孩子的小名。
太阳西下，我该回婆家了。离开时，母亲紧跟在奶奶后面送我一直到村口，临别我噙着眼泪告诉奶奶，我要去幼儿园接孩子，明天早上会再回家的。走了几步远，忽然母亲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跑过来拉着我的手不让走。只见她着急的在身上衣服袋子里翻来找去，弄半天，终于掏出一颗脏兮兮快要溶化了的糖，放在我手心：
“薄荷糖，三儿爱吃，你帮我捎给她吃吧！”
……三儿，三儿，那是我的小名啊！
告别二老，翻过后山，在乡间小路上我终于再次忍不住嚎啕大哭了一场。
三 最后的电话
“生命的脚步是不止的，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不了。当生命默不作声的从没有知觉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并没有摆脱那最初原始状态。”生命其实同生活无关，有时，从书上看到这样的句子时，就会想到人类的死亡是一件很寂寞很悲哀的事情。无论你活到什么年纪，总有太多的思索、烦恼与迷茫。对于别离，对于疾病，对于一切无常的东西，总是有一种奢望，想着寻求某种依赖或是逃避。我们像云飘到这个世界上来，就像雨水在离开云朵的刹那失去所有记忆一样，没有办法避开面临这个陌生现实的生活。
曾经有人说，痛苦是人类的属性，人活在世上难免会经历坎坷苦痛，也许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就像水结成冰，是一个痛苦而美丽的升华过程。人生一世终归于尘土，就算有一百年光阴，也不过是岁月长河中的一个涟漪，最重要的是忠诚的生活着。
记得那天下午，我到幼儿园接孩子，等了半天没见着女儿时，心急如焚，仿佛一下子终于明白母亲的心。当天接到孩子后，就回家收拾好衣物，第二天一大早带着孩子回到娘家住了下来。每天在家里侍候着母亲吃饭看病喝药睡觉，常常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快乐的和女儿一起笑笑闹闹，心里既开心又难过。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一晃春节过完了。我不得不再次决定离开家乡去远方打工。大年初二，我带着孩子辞别母亲，临别时，母亲仍然没有记起我就是她的三儿，只是拉着孩子不肯放手。一路和妹妹送我们到山后，又目送我们的背影消失了很远才回去。谁也没想到就这一别就成了永远。
回想当年，我的生活朝不保夕，完全无力控制选择生存环境，不得不再次离开了母亲，撇下孩子，背井离乡。那时，我也常常写信回家，可是路途遥远，家里收到一封信几经周转蛮难的，渐渐的电话成了唯一一种维系的亲情的方式。为了方便，我经常在星期六或星期天休息时打电话回家，问候母亲，不论她是否知道。
半年以后，有一天打电话回家，妹妹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母亲的病最近经熟人帮忙在一家大医院经专家确诊，说她大脑里血管中的血栓压迫神经，从而导致她失忆和神智不清，现在已经得到控制。
又过了一段时间，电话里妹妹兴奋的告诉我母亲已经是好多了，记忆逐步恢复，想起了以前，认识家人，终于也想起了我。我听后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特别想回家看看。可惜那时没有手机，也不能视频，母亲住在医院里，没能和她通上电话。
中秋节快到了，母亲终于可以出院回家了。她一回家，看到满头白发的奶奶中风了，手脚行动不便；年迈的爷爷一个人在田野里劳作。由于妹妹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家里没人收拾，到处乱七八糟。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叹了口气，从奶奶身上解下围裙，走进了厨房。一连几天母亲都是不顾大家劝阻，忙里忙外。
得知在她出院后，我连续打了几次电话到邻居家里，她都没有接到。中秋节那天晚上，我好不容易再次拔通了邻居家的电话，请他们帮忙传叫一声。等了半天来接电话的是妹妹，她告诉我母亲可能太累了，血压又上来头晕，不能来接电话。她让妹妹转告我不要担心她，没事别打电话回家，赚钱不容易。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听说母亲不来接我的电话，竟然有些生气。后来，一直好几天没再去打电话回家。那会儿，用的是磁卡，得去街上电话亭打电话。每到周末、星期天都有很多人候在电话亭外面排队等着，节假日能打通家里的电话更难。就这样我一直拖的那年的国庆节十月三日才打电话回家。这一次，母亲终于接到了我的电话。
电话里母亲也许是因为太高兴，说着说着就哭了，她告诉我她的病已经好了，以前的事也都记了起来，只有生病这几年的发生的事是空白。不过这几年中发生的有些事情奶奶都告诉她了。她告诉我，她这一辈子最感激奶奶和五妹，在四个月时奶奶将她抱来养大，几十年，一直爱她胜过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次生病几年中，她有时生活不能自理，甚至有时半夜跑出去，都是奶奶和妹妹毫无怨言没日没夜的照顾她、守护着她。
分别几年了，母亲电话里问我过得可好，夜里常梦见我小时候，特别想见我。
我一听立即，开玩笑说：“那我马上就去请假，明天就回家看您！”
母亲以为我真要回家，立刻改口说：“算了，别跑来跑去，等过年你回来看我是一样的。”
一聊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最后我们都恋恋不舍的挂下了电话。
母亲后来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她累了，想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走走，只是家里弟弟让她放心不下。当时我并不理解母亲的心情，只当她呆在家里郁闷了，想出去转转，劝她身体不好，不要出去，在家多休息。这是我们几年来唯一的一次通话，也是我最后听到母亲的声音。
没想到几天以后，她真的一声不息的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就在她离家出走的那天夜半，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醒来一直流泪到天亮。梦中，母亲对着我欲言又止，流着眼泪很难过很绝望的站在长长的堤岸上，最后变成了一只黑色的鸭子跳进水里不见了。
第二天中午一下班，我就跑到电话亭打电话给家里。妹妹一接到电话，就告诉我，母亲失踪了。一下子我呆住了。心里一阵刺痛，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哭着对妹妹说：“母亲肯定是没了！没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
以前我从来不相信梦境，那一刻我明白了，母亲夜里冥冥之中来到我梦里，是来和我作最后的告别。
四 爱与阳光
冬日的阳光
有多少柔情
在它温柔的抚摸里
种子正悄悄孕育
虽然深埋在泥土里
却蓄积着
等待和向往
等待春风来临
等待清泉潺潺
等待更为灿烂的阳光
等待所有的美好
像花儿一样绽放
……
爱，是一种责任，需要我们鼓足勇气好好的活下去。
昨天晚上，女儿手机发来短信，问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她说：“有的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每次你一写那些东西，我就会感觉你的情绪回到过去的很悲伤的状态。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重要的是把握现在。”
看到短信心里很安慰。女儿已经长大，乖巧懂事，阳光上进。去年，她一直还是对我一直不冷不热，有时和我顶嘴，说我出去打工，不该将她扔给爷爷奶奶。是啊，像她一样，在她那个年纪，我一直对母亲有一种怨恨。恨她为什么从小将我送给别人。当别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我却是在考虑明天怎样生活下去的问题。养父母虽然对我一直很好，可是他们更爱自己的亲生女儿，然而一场意外夺去了他们女儿的生命。我只是个赝品，怎么能和她比呢？直到我做了母亲以后，才渐渐明白母亲为什么千方百计的要我远离她的生活。
母亲是自杀的。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当年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那个小山村，坐车一个人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又是怎样绝望的看着那冰冷的滚滚的江水，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当她失踪后，家里人四处寻找，二十多天后才从当地派出所打听到她的消息，最后只找到了她骨灰盒和几张当时法医在她死后拍下来照片。
可是母亲的事情并没有就此束。
下葬的头一天夜晚，娘舅家的亲戚朋友来了一大车子人，将灵堂打砸的乱七八糟。当时家里乱着一团，开始是许多人在争吵，最后变成了全武行。我只知道哭，记不清为什么来了那么多陌生人，他们是怎样突然跑来，最后又是怎样离开的。
第二天下着雨，我们姐弟几个哭着将母亲的骨灰盒送到家对面的山上，轻轻埋葬了。从此，母亲就这样一个人孤独的睡在了这片她每天打开门，抬头就能看到的大山深处......
那天晚上，大姐拿起了家里唯一一张全家福，说起的母亲自杀的一些原因。
原来母亲一直有抑郁症，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病再拖累大家。大姐告诉我，当年母亲希望我有机会多读书，不要像她那样做一个文盲，最后痛下决定，才将我托付给后来的养父母。
母亲这一辈子，只读了几天夜校，她是那样的渴望知识，却因为贫穷，没有真正在教室里上过一天学。我至今还记得她空闲时拿着筷子敲着碟儿，教我们唱儿歌，或是一边做着手式一边出一些让我们猜破脑壳的哑谜。记忆中最幸福的事情是晚上躺在她的怀里让她轻轻的捣耳朵，痒痒的慢慢的睡虫爬了上来........
想起诗人顾城的一首诗：为了明天，人们需要睡眠，但从不去问在另一扇门后，不再有明天的人，为什么要睡得格外长久。他们睡了，就说明需要。我想：那些逝去了终究已经远去，我们还会继续在阳光下舞蹈，相爱。转眼，母亲为了我们，一声不息的去了已近二十年，而我为了孩子们，必须要好好继续生活下去。我相信，我爱着的孩子也会像我一样，无可解脱的爱着他们的后代，将生生不息。
新的一天开始了，我的心仍深爱着这世界，就让它像阳光一样盛开，温暖尘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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