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兰，湖北黄石大冶金牛人，文学爱好者，愿用平常笔记录平凡人的日常。发表作品有《宅村的日子》，《致敬！英雄凯旋》等。
父亲的钟声，父亲的路
在金牛一个偏远的村庄，有山有水，山不高水也不深，说靠山没余柴卖，说靠水不能捕鱼，在那贫瘠的旮旯里，我的父辈们把最美的青春年华挥洒在那片热土中，他们无怨无悔，他们以苦为乐，我的父亲是当年的愚公，当年的领头羊——李庄的生产队长。 月亮的影子斜挂在天际，屋外茅草棚里的鸡己啼3遍，天还未亮，父亲挑回水倒在大水缸中。每天晨起三担水，这是我们一家人一天的用水量。不一会，传来“铛，铛铛，铛，铛铛……”这是父亲敲响出早工的钟声，挂在对面山包顶的钟，是半截锈铁筒和一把手柄光滑的小铁锤组成。这清脆的铃声既是李庄社员出工的号子，也是我们几兄妹起床的闹铃，我们上早课去，星期天的时候我们起床帮母亲做家务，哥哥们放牛，擗柴，我和姐姐洗衣，扫地。 从山脚延伸到山顶的小路一尺来宽，光滑而窄小，没长寸草，比扫帚扫过还干净，小路延到钟下就断了。山上长着松树，还有不知名的杂树，树下长有荆棘，灌木丛，毛草，夏天有蝉鸣声，有毛毛虫从树上掉落下来，地面上冬天有枯落的松脂球，有小粒野果。这山上本没有路，是父亲十年如一日，每天六个来回，才踩出了，草木退让的小路。几岁的我常常跟在父亲后面，只想父亲抱着我敲下钟，可我才走到山脚，父亲己敲完钟下山来了。我赖着不走，父亲说，“胡闹，已敲过了，来背背驼回去，快点，要出工了。”父亲蹲下，背起我一路小跑。父亲的肩膀汗涔涔的，温暖又光滑。 李庄有五个小庄门，五个小庄门五兄弟，皆依山而建，门前都有池塘，每个庄门相隔一里地，都是李庄总太公的子孙，在各个小庄生活着，四百多人口，五十来户人家。 冬日的暖阳慢悠悠地从李庄东边小山凹处探出半个脑袋，晨曦越过田野，透过环村的凫凫炊烟，洒在老屋东头的老槐树上，老槐树的根稳稳的扒在地面，在古树根拱起地面的间隙处系着一头水牛，它正津津有味的嚼着干草。我钻到槐树裂开的小洞穴里，伸出头边晒着太阳，边吃着一个带皮的熟红薯。父亲敲响放早工铃声的时候，太阳己从山凹里升出整个身子，太阳光刚刚移到水牛肚子上，水牛肚子一面是金毛，一面是黑毛。那时没有钟表，父亲敲钟凭太阳位置和社员的出活量，渐渐地父亲的生物钟形成，不用看就会准点去敲钟。 父亲放在门角的那把泛光的大锄头我们是不能动的，是他一人专用，我记忆中父亲的锄头总是扛在右肩上，夏天，稻田里的稻穗刚长出苞，正在养花，若遇上倾盆大雨，父亲必会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赤着脚，扛起那把大锄冲进雨暮，他要把田畈里，下偃沟里蓄水的小提坝挖开，养花的稻穗是不能长时间浸水的，回来脱下蓑衣，堂屋地面淋湿一片。母亲常说他傻，苦差留着自己做。 不论春夏秋冬，父亲早晨出工第一件事，是绕着李庄田畈地头绕一圈，哪丘田有漏水洞，锄头堵上，哪丘田稻苗不用深水，矮缺口半截，哪块田里稻苗发虫了，哪块田该施肥了，哪块油菜田长草了，哪个社员没出工，是不是生病了，都在他心里思量着。 父亲是家中长子(爷爷也是)，爷爷是痨病去世的，小叔刚6岁，我大哥刚出生，父亲帮奶奶操持弟妹们成家。父亲既家中长子又是小庄门里房头长兄，父亲那代共10兄弟，亲房里红白喜事都是他主持，那群叔叔婶婶们极敬重我父母亲。那时我们房头老小，共六七十人都住在祖辈留下的老宅里，有青石大门，石门框顶上面写着“人民战争胜利万岁”！有4个侧青石耳门，耳门东边有老槐树，西边有皂角树。老宅正中有天井连着上下大堂，天井下有接水池，池里有排水口，全都用青石砌成。这老宅又高又宽，只是光线有点暗，我不解为什么每个房间窗户又高又小呢？当年为了躲日本鬼子子弹吗？一直是个谜。这是上下2重连七的老宅。上下大堂红白喜事可容二十几桌的来客量。大堂里晚上住着几头牛，有时我们晚上会听到牛打喷嚏的声音，白天打扫干净，是我们那群疯孩子们的乐园，跳草绳，捉迷藏……母亲是长嫂，哪位婶婶在半夜要生娃了，母亲必起床去陪产，早晨听那家婴儿啼哭了，婶婶们去菜园没回，母亲会丢下烧米锅的火钳，抱起婴儿让我们搭把手。哪家炒蚕豆熟了，哪家腌菜腌脆了，都会拿到大堂屋来共享。婶婶们看着我们哄抢会笑的前俯后仰。在我们这代二三十个兄妹是在这蜜罐中长大的。 在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善变夏季里，搞双抢是农民最苦的一段时间。早晨割稻谷的时候风和日丽，到午后会乌云密布，雷声轰隆，父亲立刻会丢下碗筷，跑去敲响集合铃声，半年的收成不能泡水，父亲带领社员把稻穗抢捆在田边，抢挑到打谷场，抢堆成谷穗垛堆，待天晴后再打出谷子。那堆成的大谷堆又圆又高，像一个大大的蒙古包。堆完蒙古包，父亲站在谷场上直喘气，手上全是谷禾割成的小口子，倾盆大雨从云层倒下来，父亲说，淋下雨，真舒服，太热了。 每到晚上，父亲总是在煤油灯下，拨打着算盘，那算盘是我家唯一值钱的家当，算着算着，父亲会哼歌“社会主义好……”估计是算出生产队比去年增收了。母亲在灯下做“拉鞋底”的针线活，母亲说，算完没，算完去打几个草腰子，(草绳)用完了，明天伢放学去捡柴没捆的了。说那草腰子，就是一个大田螺，成品的草腰，从田螺底部拉开成一根长绳子，捆稻穗，捆柴用。我最喜欢看父亲绕草腰。像是在做玩具。父亲高兴的时候睡前会给我们讲鬼故事，教我唱“社会主义好”“东方红”，唱来唱去只这2首了。我常在父亲那清凉的老蒲扇风下，在“东方红，太阳升”的催眠曲中沉沉的进入梦乡。 父亲带领全村有温饱之后，就寻思着搞副业，种香瓜，(我今生吃过最甜的香瓜是情保细爷削我尝的)，西瓜，花生，小麦在后来是大面积种的，那绿莹莹的一大片麦地呀。常留下我们嘻戏的身影，我们在麦拢里挑最粗的绿麦杆，抽出做成口哨，一群孩子喊“一，二，三”同时吹响。我们常常因为搞破坏挨骂。 丰收的小麦，辗成面粉，父亲派几个社员去外地学回做“油面”的手艺(长爷就会做)，当年李庄做出来的油面，如同现在金牛的麻花一样出名。 到秋收后，农闲时节父亲带队，一行十几个壮年，挑着油面去跑山里。跑山里是最苦的差比砍柴还苦，是重担去重担回的，山里指毛北市，西沟，毛铺山背面，那里生活的村民比我们丘林地带富有。他们靠山吃山，有木材卖，有篾器卖，父亲带领村民用油面换回篾器农具，有簸箕，箩筐，谷围子等等，一天来回上百里路，常常饿的两眼昏花。第二天再把农具挑到金牛镇去卖。 当父亲那算盘珠子算出生产队里还有大量结余钱的时候，父亲又要干大事了，买农业机械；插秧机，机耕船，打谷机，辗米机，小麦粉碎机，漏斗排风扇，买回机械没人会整，只读2年国小的父亲，边看说明书边摸索，不但学会了操控，还学会了维修。那台木风扇总是吸引着我，我趁爸爸不注意站在风扇口里，吹得满头满身是糠灰。 父亲十几年如一日，把李庄从人均日劳值几毛钱上升到一元多。户户过年有余支，有新衣穿，有肉吃，有花生吃。有糍粑吃。常常队里集体打几木桶糍粑，壮年力大的把木桶揉打的穿底了，白白的糍粑掉到地上，社员笑的眼泪流出来了，有社员喊“队长，这掉地下的就不分了，我们现在要吃”！父亲说“吃吧，把弄脏的掰掉，你们也累了”。于是社员们边笑边吃…… 当年李庄是大队的楷模生产队，大队支书常带其他生产队的队长来李庄学习的。父亲的生产队长一直任到八十年代初，田地改革，分田到户。 分田到户后，父亲还是领头羊，学切砖，做砖瓦泥坯，学烧窑，父亲总有用不完的干劲，说干就干，这窝窑烧花了，下次就烧好了。那时建房子只花点人工费用，砖瓦都是自己做的。父亲和兄弟们陆续从老屋迁到亮堂堂的青砖瓦房。 我常常想父亲若生在当今时代，是一个厂长，知名企业家，工程师……不能想了。我泪水湿稿纸了。 春日暖阳，桃红柳绿，夏日莲荷，葡萄串香，秋风送爽，金桂飘香……老宅，青瓦房，楼房，别墅，李庄的子孙们，一代代人用他们勤劳的双手把昔日的穷旮旯，打造成人间天堂，最美乡村！谁说美好生活不是一年一年积累出来的，一年一年奋斗出来的。 每次回到娘家会不由自主地走到对面山脚下，如今的小山林，浓密的走不进去了，父亲的那条小路早己被小草蔓延覆盖，路不在，位置还在，钟不在，钟声还在，每当我受委屈的时候，每当我遇到坎的时候，父亲那“铛，铛铛……”的铃声总能让我一次次释怀，激励着我，有走下去的勇气。 那弯曲的小路呀，那“铛铛”的铃声呀，如同父亲慈祥的脸庞，不能相见，只能怀念…… 如今，我哥是村里一名村官，在金牛做生意十多年，在金牛镇里置有房，有车，日子算红红火火，前年村官上任前，我们兄妹几个极力阻止，说工资低又得罪人，碎事多，还不自由。我哥回答，人一生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无论别人怎么看，忠心，问心无愧就行。我哥这几年用行动证明了，村民都念着他的好，办事周到，服人心，直爽。 善良，正直，问心无愧，这人生信条，父亲如是，我哥亦如是……
[黄石文坛]李凤兰的散文《宅村的日子》
[黄石诗坛]李凤兰的诗《致敬！英雄凯旋》
《新东西》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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