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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刘家云的随笔《老屋与老人》

老屋与老人  

老屋门前的院落长满了青草,还有杂乱无章的灌木,连门口三个石级的石缝间也不例外。  
清明时节,春雨绵绵,石级湿滑。舅舅掏出特地带回老家的钥匙,在表兄的搀扶下踏上石级,费了好大的劲,还是没办法打开院门的铁锁。  
“老啦,不中用了,连锁都没办法打开。”舅舅无奈地叹息道。  
“不是您老了打不开锁,而是锁本身生了锈。”表哥边宽慰舅舅,边从舅舅手中接过钥匙,同样捣鼓了半天,才将铁锁艰难地打开。  

房子大门的铁锁锈得更严重,也更难打。表哥、表妹、表弟和长得人高马大的表侄先后尝试,均无功而返,最后还是常年生活在农村的弟弟将这一难题攻克。  
大家鱼贯而入。我一手撑着雨伞,一手牵着步履蹒跚的舅妈最后步入室内。  
外甥到外婆家偷牛——熟脚。我对这栋房子再熟悉不过了,她早已走进我梦里,定格在我儿时的记忆之中,给我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可最近一次走近她,具体是哪一年我居然想不起来了,最后还是妻子提醒了我。  
也难怪,因舅舅在邻县工作,舅妈在相继送“走”外婆、外公后,于1976年举家搬到城里居住。而我再次走进舅舅村庄,已是漫漫23年前的往事了。  
1998年,连续的暴雨致老屋的土砖墙垮塌。舅舅获悉后,回到老家,将老屋翻新,过去的平房从此变成了现在的两层楼房。因整栋房子向后移,才有了眼前这方小院落。  

新房建成,我带着妻儿来到这里。那是妻儿首次到外婆家,也是我时隔多年后再次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在当时的农村,新房应该说还是比较显眼的。可谁曾想到,23年后,她竟变得如此破败,如此不堪忍睹,甚至令我有些不敢相认。  
凝视着这栋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我禁不住一次次反问自己:这是我外婆家吗?  
是的,这确实是我外婆家。有客厅中间依然放着、上面盖着一件旧棉袄、棉袄上又盖着一层层灰尘的摇窝为证。  
那是表哥、表妹、表弟们曾经睡过的摇窝,或许我小时候也偶尔睡过。这不过是我的揣测、想像而已,但对表弟当年睡摇窝的情景,我倒是记忆犹新。  
印象最深的一次,应该是1972年。当时,外婆家在房子旁一处空宅基地上加盖一间瓦房,对砌匠无师自通的父亲自然要去帮工。我放学回家,见父亲还没有回家,就带着弟弟赶往三、四里地的外婆家。那是我们兄弟俩首次单独去外婆家,虽说我们顺利到达,可还是吓坏了姐姐。姐姐收工回到家,因不见我们兄弟俩,马上赶往外婆家寻找。姐姐自然是虚惊一场。  
那天晚上,我们都是在外婆家歇的。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堂屋点着一盏罩子灯,外婆坐在摇窝边,边唱着催眠曲,边摇着摇窝哄表弟入睡。我和弟弟淘气,时不时伸手去将表弟的小脸蛋摸一下。外婆以表弟的口吻对我俩说:“两个小哥哥,不要撩我呀,我要困觉觉了,明日陪你们玩。”  
我将这残存在我记忆深处的故事讲给表弟听,表弟感慨道:“时间真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我也步入知天命之年了。”  
其他人都站在客厅,惟有舅妈拄着拐杖,这间房看看,那间房瞧瞧,我始终陪着她。  
我们来到右厢房,舅妈指着布满尘埃的床架子对我说:“这是你外公外婆的床。”我说:“我有印象。当时,外婆每天靠在床头,不停的咳嗽,旁边还放着一个装着柴火灰的小木桶。”舅妈接应道:“你外婆晚年患上了肺结核,每天咳得厉害,我们为她准备的小木桶是让她接痰的。”  
“我记得外婆是1974年去世的,可不到1年时间,不知为什么,身体比较好的外公也突然'走’了。”  
“你外婆是'欠’(想、思念之意)你妈'欠’死的,你外公又是'欠’你外婆'欠’死的。”这句话,舅妈此前曾给我们姐弟四人讲过多次。此时此刻,再次谈及,一样的令我无限伤感。  
妈妈是外婆的长女,35岁时就因胆囊炎穿孔突然离世,怎不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悲痛欲绝呢?  
接着,舅妈来到餐厅,只见她放下手中的拐杖,从随身携带的提包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毛巾,来回擦拭满是尘埃的八仙桌。我劝道:“灰尘太重,是擦不干净的,更何况,又没有水冲洗。”舅妈没有再坚持,但转眼间,毛巾就变成了一个黑团团。  
我深知,舅妈擦拭的不仅仅是餐桌上的灰尘,而是内心深处的愧疚与不甘。  
舅妈一个劲地自责道:“房子是要人住的。要是我们哪怕一年能回家住上一、两天,老屋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接着,她又指着八仙桌上已风化成碎片的塑料盖筐,继续说:“你看看这盖筐,竟然变成这样了。”  
我劝舅妈说:“舅妈,不要自责了,这不能怪您,要怪只能怪岁月无情。更何况,您和舅舅都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身体又不大好。”  
“唉,不说了,我们到客厅。”可一到客厅,舅妈又感慨起来:“这么多人,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说完,她又用那个黑团团的毛巾去擦拭旁边放着的两条条凳。  
表弟媳劝道:“妈,您不用擦了,让我来。”表弟媳没有继续使用那个黑团团的毛巾,而是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卷卫生纸,将两条长凳严严实实铺了几层。  
舅妈坐了下来,指着客厅中间的一滩水迹感慨道:“这里成了一个水塘,房子漏水这么严重,再不修修,要不了两年,又会垮的。”舅舅说:“是该修修了。”接着,舅舅和四舅、四舅妈、表哥、弟弟一起交流着修缮方案。最后,舅舅把房子的钥匙交给弟弟,让弟弟全权负责。  
我们和舅舅、舅妈一起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老屋。我不知道再次踏进这老屋将会是何年何月,更不知道老屋将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模样来迎接我们。  
                                   2021年4月10日

刘家云,1964年3月生,鄂州市人,大冶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省作协会员、杂文学会会员、检察文联文学学会副主任委员,黄石市散文学会副主席,大冶市作协副主席。近些年主要从事杂文时评创作,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近百万字,出版个人作品集2本。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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