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极危萌鸟勺嘴鹬在中国过得好吗?

条子泥滩涂美景-李东明

“勺嘴鹬在中国”是一个致力于保护勺嘴鹬和迁徙性⽔鸟及其栖息地的民间组织，组建于2008年。作为新晋世界自然遗产——江苏盐城“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的明星物种，勺嘴鹬可爱的外形和极度濒危的生存状态受到很多人的关注。早前，我采访了“勺嘴鹬在中国”负责人李静，向她了解了勺嘴鹬的有趣故事以及她对盐城世界遗产地的思考。

关于勺嘴鹬等候鸟

爱世界遗产：中国的观鸟爱好者数量大概有多少，哪些城市观鸟爱好者较多？全球哪些国家观鸟爱好者数量较多？

李静：中国的观鸟爱好者的数量难以定论，根据朱雀会的调查观鸟组织与社团的会员人数累计超过11万人，观鸟活动影响人数到2017年超过14万人次。放眼全球，发达国家观鸟爱好者的数量较多，特别是观鸟起源地英国，数量比其他国家都要多。中国观鸟形势与全球类似，都是经济发达的地区观鸟爱好者比较多，比如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现在，像成都、福州、南京等省会城市爱好者也比较多。

带旗标的勺嘴鹬-李东明

爱世界遗产：勺嘴鹬是一种什么鸟，有哪些爱吃的食物？

李静：很多人会把水鸟和海鸟的概念混起来，这里要说明一下，更科学的说法勺嘴鹬是一种水鸟，与海鸟有差别。海鸟的定义是更大比例生活在海上，而水鸟主要栖息于陆地上及其边缘的水域。

勺嘴鹬名字中的“鹬”是一类鸟类的统称，比如勺嘴鹬、小青脚鹬、半蹼鹬、翻石鹬等。大家熟悉的成语“鹬蚌相争”并不是特指勺嘴鹬，可能是指某类鸟。但“勺嘴”是勺嘴鹬等少数几种鸟类的专属，只有勺嘴鹬的嘴巴在鹬科鸟里是勺子形状的。

勺嘴鹬爱吃哪些食物，其实科学家也没有完全搞懂。从江苏这边做的研究来看，它会吃指甲盖大小的螃蟹、小虾之类的。也可能吃一些人肉眼观测不到的东西，比如我们猜测的叫“生物膜”的有能量的食物。

爱世界遗产：勺嘴鹬迁徙路线是怎么样的？在中国哪些地方，哪些季节有机会看到它？

李静：三月份到五月份一些勺嘴鹬开始春季迁徙（北迁），即从南方越冬地迁往北方繁殖地，经过江苏等地会短暂停留一段时间，因为它们有繁殖后代的重要任务。有繁殖任务的鸟在五月左右会从江苏等地出发抵达俄罗斯远东沿海的一片非常狭窄的区域进行繁殖，没有繁殖任务的年轻的鸟，也许会停留在江苏晃荡过一个夏天。去了繁殖地的成鸟，从五月份就会开始婚飞、找伴侣、占地方和生宝宝。我今年六月份去的时候已经有爸爸在窝里保护着鸟蛋了。

最早一批完成繁殖任务，没找到伴侣或者其他原因没完成繁殖任务的勺嘴鹬会在七月底左右又回到江苏沿海的中转栖息地，现在知道朝鲜沿海地区可能存在一个中转地，和江苏沿海地位同样重要。从七月份开始，很多成鸟就回到江苏，待到十月或者十一月才走，因为它们在这边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工作进行——年度换羽。

未参与繁殖的勺嘴鹬会一直在江苏停留，所以从六月到十一月，在江苏一直可以看到勺嘴鹬，高峰期的时候是九、十月份。十一月底有可能会有个高峰期，勺嘴鹬开始大规模集群离开去南方。这个大规模和大家想象的不一样，十几只就是大规模了。

南方指哪里呢？包括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海南以及东南亚、南亚的部分沿海，特别是缅甸和孟加拉国一些地区。十二月勺嘴鹬仍在部分迁徙中，在这个时间里广东、广西一带看到的勺嘴鹬可能只是稍作停留，过后它们会前往更南的地方，如泰国、缅甸。

勺嘴鹬真正完成迁徙并停留越冬的时间是从一月份开始。所以在中国，一年之中一直都有机会看到它们，因为它不在越冬地就是在江苏。这是我们的幸运，要知道勺嘴鹬是东亚-澳大利西亚迁徙路线上的特有种，在其它候鸟迁徙路线上看不到。而且勺嘴鹬面临野外绝灭的几率非常高，是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红色名录中的极危物种。

爱世界遗产：有一种观点是勺嘴鹬种群数原本就不多，即使人类不干预，也可能会灭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什么不让大自然做选择，决定他们的存亡？

李静：这句话可能没错，但咱们从来没打算让大熊猫灭绝。为什么呢？保护勺嘴鹬和保护大熊猫有一点是一样的，它们是作为旗舰物种，或者说伞物种被保护的。保护大熊猫的意义是保护四川、陕西、甘肃大熊猫栖息地整个生态系统下的珍稀动植物及其它生物。保护勺嘴鹬，其实是为了保护整个东亚-澳大利西亚（EAAF）迁徙路线上的鸻鹬鸟类。勺嘴鹬同样很可爱很萌，因为这个原因让大家比较关注保护这条迁徙路线上候鸟的事情。

延缓物种灭绝这件事，如果能够做的情况下还是要去做，因为物种灭绝到了某一个程度的话，就到了Tipping Point（引爆点），整个系统就崩溃了。大家是在一边做保护，一边在学习怎样能够保持大的生态系统依然能够平衡的存在。科学家需要学很多东西，所以做保护这个事情其实也有这个意义。

红腹滨鹬-rare.org

爱世界遗产：勺嘴鹬以及候鸟种群数量剧烈减少的原因有哪些？

李静：根据研究，中国近几十年经济的高速发展伴随的大量围垦是导致滨海湿地候鸟数量急剧减少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可能还存在一些尚未找到的原因。但除了勺嘴鹬，很多水鸟的数量也在大幅减少，比如斑尾塍鹬、黑尾塍鹬、红腹滨鹬、大滨鹬等。它们比较依赖黄海地区的潮间带滩涂，这片滩涂在过去20年的时间里消失了约75%（爱世界遗产补充：有数据说过去50年减少了65%），所以大家很难不把原因归到滩涂减少上。

大滨鹬-陈腾逸

爱世界遗产：有观点认为江苏沿海滩涂减少更多是自然原因，而非围垦，你们怎么看？

勺嘴鹬在中国：我们应该从更久以前看，而不是只看最近几年。以前（包括三峡大坝建设以前）江苏的滩涂是淤涨的，70年代盐城下属各县大规模围垦使潮间带滩涂消失了一大片。近年的情况是淤涨速度降低甚至不再淤涨，但是围垦仍然在进行。需要强调的是，如果是自然原因引起滩涂减少的影响更大，则围垦对滩涂减少雪上加霜。这个时候就更不应该继续支持围垦了。

关于“勺嘴鹬在中国”

“勺嘴鹬在中国”LOGO

爱世界遗产：您是什么时候，什么机缘开始关注勺嘴鹬的？

李静：我是从2008年开始关注勺嘴鹬的，因为自己本身就是观鸟爱好者，勺嘴鹬是全世界所有观鸟者都想看到的鸟，而在江苏能看到的数量这么多，就觉得好像可以开始做一些事情。

勺嘴鹬在中国团队-kiwi

爱世界遗产：“勺嘴鹬在中国”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李静：我们自认为是一个民间的保护机构，发起人包括我、创始人都是观鸟爱好者，希望通过勺嘴鹬的保护，能够保护整个黄海滩涂以及其他的候鸟。

爱世界遗产：保护勺嘴鹬等候鸟，你们有哪些具体行动？

李静：我们当然会做一些政策倡导的行动，但并不是政策倡导行动的直接推动方，因为我们没有层级去直接接触到政府的相关部门，我们是把自己的数据、报告和论文，给到一些基金会、VIP，他们能够直接对接政府部门或者高校，能够去游说决策方，我们是一个间接的数据提供方。

观鸟者其实是非常小众的人群，保护行动最后是要落到当地人身上。我们希望针对当地的校园或者社区，通过对当地人的培训，让他们理解我们在做什么事情，让当地人来做保护的工作。包括江苏如东和上海的老师，希望通过老师来影响到更多的人。

社区当然也包括当地的企业，比如说我们和江苏的一些风电场、温泉酒店一起做过一些活动，希望通过当地社区一起来推动保护工作。

“勺嘴鹬在中国”和江苏当地学校及企业的活动

风电厂活动是和学校有关，风电场会支持我们开研讨会，做学校老师和学生的作品展。而我们和如东的温泉酒店、如东掘港小学等单位合作完成，用4.5万个文蛤贝壳，拼成了世界最大的文蛤拼图勺嘴鹬这个活动，也是希望唤起人们保护珍稀鸟类的意识。

Q10

爱世界遗产：勺嘴鹬的监测活动需要巨大投入的精力和热情，你们为什么可以坚持这么久？

李静：这是一份工作。我们有基金会筹款和国外的各种资助申请项目，目前来说还比较的顺利。或者说，我们的工作还是得到国内外多个保护基金会的支持的。所以不仅仅是热情，也是需要专业技能的工作。

Q11

爱世界遗产：你们通过哪些渠道发布信息，是否有周边商品或者募捐以支持候鸟保护？

李静：微信公号是“和勺嘴鹬在一起”，网站http://www.sbsinchina.com。我们有少量的周边，但没有开过众筹，因为人力有限，做周边或者众筹，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才能做得好。

希望有更多的志愿者来帮我们一起来做这个事情，做监测，还有学校的活动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毕竟我们机构人还是挺少的。

关于世界遗产

Q12

爱世界遗产：盐城世界遗产地还有什么其他珍贵鸟类和自然地貌？

李静：盐城的世界自然遗产地范围，可以看到是包括大丰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江苏盐城湿地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丹顶鹤是国家保护动物，也在IUCN红色名录上。但就我个人来说，申请自然遗产主要是为了保护条子泥和勺嘴鹬的栖息地。但是就盐城来说，他们把丹顶鹤（珍禽）和麋鹿保护区纳入申遗范围，当然是有各种考虑，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成了就好，其他那些事情是不是看着有点儿奇怪这都不重要。

包括勺嘴鹬在内的20种鸻鹬类候鸟需要关注。一个是因为这些鸟在IUCN红色名录里有保护级别的。另外一个就是“1%的概念”，我之前提过，这些候鸟是在东亚-澳大利西亚迁徙路线上飞来飞去的，在某个地方，如果一种鸟的数量超过其总数1%的话，说明该地对于此种鸟迁徙生态十分重要，因为要承载1%或者更多数量。在条子泥，大概有20种鸻鹬类鸟类是超过1%的数量的。

目前一期的盐城世界自然遗产地，我理解，是为了保护勺嘴鹬、鸻鹬类候鸟以及麋鹿等动物为主。实际上整个盐城遗产地，包括了非常特别的辐射沙脊群，但是就像之前被挑刺一样，目前的遗产地是不完整的，整个辐射沙脊群应该还包括南通如东在内，一直到通州湾的很大一部分区域，这是一个地理上特别有意义的地方。不像黄山、三清山等普通人就能看到，虽然这里普通人看不到，但它确实非常有独特性。

斑尾塍鹬和灰斑鸻-李东明

Q13

爱世界遗产：请简介一下今年（2019年）监测勺嘴鹬等候鸟的大概情况，和往年相比有哪些好转和恶化的？

李静：由于栖息地变化很大，每年的数据也都有些变化，但是并不代表数量总数下降和增加。今年我们收集到勺嘴鹬腿上旗标数量还是很不错的，从比率上看，数量较往年没有太大变化。但是应该引起警觉的是，条子泥和我们监测的江苏其他勺嘴鹬栖息地，高潮停歇地（往往是人也使用的地区）的缺失和不断变化，会造成鸟类额外的精力消耗。这个是未来遗产地的工作重点和难点。

Q14

爱世界遗产：盐城申遗成功后会带来哪些影响，包括好的和不好的？您认为盐城在做旅游开发工作中，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李静：申遗成功对所有人都好，对我们保护肯定是好消息。但是，做保护需要学习，而且不是马上就能学会的。对世界自然遗产以及其价值，还有管理规范，是需要有个学习的过程。

地方政府做旅游开发是可以的，但是同样需要学习，有哪些是可以做的，哪些是不可以做的。不能自说自话，或者想当然的去做他们觉得所谓的旅游开发。在规范内做一些旅游开发是可以的。

比如管理滇池，在滇池喂红嘴鸥是可以的，滇池不是世界自然遗产，红嘴鸥在昆明不是需要最高保护级别的动物。同样的条子泥有黑嘴鸥，但一定不能有像昆明那样做红嘴鸥的观赏、喂食的行为，因为这是世界自然遗产管理绝对不认可的一种行为。

Q15

爱世界遗产：黄渤海二期2023年世界遗产大会上上会讨论，您对如下潜力点名单怎么看，二期中哪些最应该加入，哪些还没在名单中的应该加入？

李静：这是我们正在做的一个非常着急的工作，如东没有在一期加入，所以如东几个栖息地一定需要在二期加入。我们有足够的数据、历史资料去证明它必须加入，而且它原来在一期中是与条子泥一起放在名单里的。后来没有放进去虽然遗憾，但是条子泥先进去了也不是坏事。

连云港滩涂-Katherine

二期申报，最最重要的是连云港全线滩涂，连云港大概有6个重要的河口地区，必须全部加入，因为如果失去了连云港滩涂会比失去条子泥，会对整个迁徙路线上的打击更大。我的个人判断是连云港滩涂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其候鸟种类和数量的重要性都超过条子泥。

我比较了解上海和江苏的情况，按我的想法没有被开发的整个黄海地区都应该加入世遗名录，因为这些地方是鸟类最后能待的地方了。虽然这个想法不现实，但是从大局来看，这个在过去20年失去75%的滩涂所剩下的这点儿地方再保不住，还要从里面选择的话，大部分的鸟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如东滩涂-陈雨茜

Q16

爱世界遗产：可以着重介绍一下如东和连云港的滨海湿地情况吗？

李静：如东和连云港的监测已经有12年了，非常历史悠久的数据。两地一直是很重要的鸟类栖息地。

半蹼鹬-韩永祥

连云港从4年前发现一种叫半蹼鹬的鸟，数量高度集中在此，类似于勺嘴鹬，根据经验，一是这种鸟出现了危机，另外，连云港对这种鸟的重要性越来越高了。相比如东，连云港的情况更糟糕，虽然已经停止了围垦，但是高潮停歇地的保护还是不容乐观。连云港有一个2017年批准的合法围垦项目在今年初已经动工了，我们无能为力。

Q17

爱世界遗产：“勺嘴鹬在中国”办公室就在上海，您是否乐见上海崇明东滩进入二期，因为一旦成功很可能成为上海第一项世界遗产。

李静：东滩保护区要放进二期，我觉得没问题。但放不放进去是上层的选择，不是生物多样性的选择，我对这个事情不反对。

斑尾塍鹬-汤正华

Q18

爱世界遗产：条子泥原本不在盐城湿地申遗范围内，最后加入的原因是什么，你们为此做了哪些工作？

李静：条子泥本应在提名范围内，但后来没有把它放进去，最后加入也是因为条子泥勺嘴鹬的数据不可忽略，如果说其他国家如澳大利亚，国际保育机构如国际鸟盟等支持中国申遗，那也是因为候鸟都是在条子泥待着，而不是在丹顶鹤、麋鹿保护区。他们支持条子泥保护下来，是共同的数据促成了这项工作。当然我们提供了很多在地的工作，不是做直接的工作，我们只是提供数据，因为这么多年勺嘴鹬在条子泥的数据无法被忽略。

包括英国、澳大利亚人他们做的一些包括斑尾塍鹬、大滨鹬等其他鸟类的卫星跟踪也都在条子泥附近，他们不可能不支持条子泥进入名录。

Q19

爱世界遗产：对于保护候鸟，你们希望政府加强哪些方面的工作？

李静：建议政府禁止一切明的暗的围垦，即使是2017年或之前已经批准的项目也要停掉。如果愿意花钱，过去十年围垦的一些项目能够恢复，做一些湿地修复的工作，比如一些不赚钱的工业区、码头、海边房地产项目之类的，可以把它们拆掉。但是因为地方政府也背了很多债务，所以以上情况建立在不考虑钱的情况下。

我们需要做一些高潮停歇地的对候鸟比较友好的工作，比如说有些鱼塘养鱼，我觉得没问题，因为相对来说对环境的破坏力没有那么大，但是需要在候鸟停歇的高峰期（每年3-5月或8-10月），留一段合适的时间给候鸟停歇，让它们能够不受干扰的停留。这个也是具体的工作，也涉及到经费。如果可以的话，政府可以考虑一下这方面的工作，因为实际的投入产出还是比较可观的。

感谢李静接受采访，感谢章麟对本文提供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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