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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医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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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医生的一天

文/张堂玉

     今天是一九八一年一月十日,昨天晚上一夜出诊三次,早晨七点半了还不愿起床但八点卫生室就要开门,必须起了。起床后先上厕所,那时的厕所很简陋,据说其样式上千年都没改变,厕所是露天的,三面有士墙,一面是前邻北屋的后墙,在东面或西面留一个豁囗就是厕所的门供入厕人出入。容纳大小便的茅坑是在地上挖的深一米左右的长方形土坑,四面用砖砌成。大便积滿时用粪勺挖出倒入厕所后的灰窝窩,然后用垃圾土杂物掩埋待发酵后变成农家肥。大多数厕所的茅坑与后面的大粪坑相通,能直接把粪便排入坑中不用再处理。但夏天必须及时用土复盖以免臭味挥发、滋生苍蝇。春夏秋入厕没什么感觉但时冬腊月天气常冻得屁股冰冷难耐。

    出来洗刷后拎上出诊包骑上自行车就去六百米外的卫生室,今年冬天的北风格外尖利,吹到脸上象小刀刮肉一样生痛。我只好下了自行车步行,约十分钟终于到了卫生室,门外早已有七八人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待开门。跟他们打个招呼后开门,先提开蜂窝煤炉的风门换上新煤,灌一壸水蹲到炉子上就先打发三位买药的乡邻,然后让四位看病的患者试体温。一会儿卫生室五人都陆续到齐,他们有的打扫卫生有的装药斗、有的消毒针管,各自忙了起来。四个病人看完写出处方,由其他人打针配药,我趁此机会外出早餐。

     卫生室西邻是工业局肖吉海师傅开的饭店,他本是工业局职工伙房的炊事员,最近几年在伙房入伙吃饭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三人。肖师傅经批准将南院墙打开,把伙房北门改为南门使内部食堂变成了对外服务的临街饭店。他做的肉丝焖饼最好吃,其实工艺并不复杂,先用大火将炒勺烧热然后放油并将肉丝葱花姜未放入急炒,待肉丝由红变白放入豆芽翻炒几下后加水盐然后放入切好的饼条,盖锅小火约五分钟后放入蒜末香菜搅拌均匀就行了。我这个人好学习好模仿,自己照葫芦画瓢做了几次,还真味道不错。但早晨我不吃焖饼常常喝面条,一块钱一大碗肉丝面有豆芽蒜末香菜又好喝又有营养,喝下后全身热乎乎的非常舒服。

     回到卫生室又有七人在等候看病,看完四人后剩下三个需到家出诊的,我就依次出诊到家。第一个是老家邻居陈大爷,六十多岁,是三十多年的老年性慢性支气管炎伴肺气肿患者,近几天因天冷受寒咳嗽咯痰厉害还伴有哮喘。我量了体温三十八度六,听诊双肺哮鸣音,叩诊鼓音,随即写了处方:青霉素八十万单位、链霉素零点五克,皮试后肌肉注射,每日早晚各一次,安乃进注射液一支即时注射一次,并口服氨茶碱、复方甘草片、消咳喘口服液。完后到西大湾南第二家,这也是和陈大爷一样的老慢支发作,检查完写好处方接着到第三家。

   这是个三岁的幼儿,发烧咳嗽、哭闹不安。经我检查为感冒继发上呼吸道感染,也开了注射液和口服药。回卫生室时见又有七八个病人在等候,看完这些病人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多了,就骑车回家吃午饭。刚进屋门就见邻居大嫂抱着孩子正在家等候,大嫂说:“知道你中午回家吃饭,就在家等你,我不会骑车子,到卫生室太远,不好意思耽误你吃饭了。这该子打早晨就发烧,你看是怎么回事?”我急忙量体温,五分钟后三十八度五,又听了心肺没大问题,只是咽喉充血,就说:“没大事嫂子,孩子就是感冒,给孩子打一针,晩上我捎回来药吃几天就好。”说罢拿出针管针头放入干净碗内倒入开水浸泡,几分钟后拿出针管安好针头,打开一支安痛定针吸入零点四毫升,再打开一支柴胡针吸入一毫升,臀部酒精棉球消毒后肌肉注入。她母子走后妻子盛上饭菜刚吃了几口,东胡同一个大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她用手绢攥着还在滴血的左手食指说:“快点!堂玉,我手指切破了,止不住血!”

   我赶紧放下碗筷从出诊包中拿出绷带把伤口加压包扎好,让她随后到卫生室换药打破伤风预防针。打扫完地上的血迹,洗完手继续吃饭。饭只吃了几口就觉得阵阵恶心、头晕,就放下碗筷上床盖被休息。妻子忙问:“怎么啦!”我说:“有点恶心,一会儿就好。”休息约一小时后不恶心也不头晕了,但觉得一阵阵发冷、头痛关节痛,一量体温三十八度四。心想,坏了!我也感冒了,下午别上卫生室了,休息休息吧。谁知一阵自行铃声在院内响起,大队长来了。进门就问:“堂玉,怎么你也躺着?”我说:“也感冒了。”大队长说:“我现在去开会,你坚持一下给你嫂子看看,她也发烧。”说完骑车就走了。我浑身疼痛乏力本不想去,想让别人去但最终还是去了。量了一下体温三十七度五还不如我烧的厉害,听心肺没有异常就打了针开了处方回家,让妻子到卫生室说下午不上班了。随后口服一片Apc喝一杯热水再上床休息,到吃晚饭时出了一身汗,体温降下来了,全身舒服多了,晚饭后同事们陆续前来看我并嘱我多休息几天。

     晚上一觉睡到一点多钟,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随后有人大喊:“这是张医生的家吗?他家在哪里?”那时的夜晚非常寂静,鸡鸣狗吠声能传老远,所以这敲门声远在一百多米以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而后又听到了敲门声:“张医生家往南还有几家?”这次我听的更清楚了,这分明是工业局饭店肖师傅的声音,我马上起床穿衣准备开门。不一会儿后邻袁克荣家的门也响了,我到大门前刚开门他就到了,肖师傅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我说:“从你敲第一个大门时我就听到了,快说谁病了?”他说:“老二发烧,烧得抽风翻白眼,你快去吧!”我拿了出诊包赶出自行车就和他一块走……回来时已是凌晨三点多了,心想:“老天保佑别再来病号了,让我一觉睡到十点吧!”谁知刚过七点又来病号了……。这就是我平平常常一天的工作经历,除过麦过秋病号稀少外基本上天天如此。

     长年的无规律的生活和过度劳累使我这年轻时健壮的身体渐渐出现了故障,不到三十岁就患上了“十二指肠球部溃疡”,三十八岁就“高血压,四十五岁“糖尿病”缠身,五十四岁就患“冠心病”并置入了冠脉支架(四万三千多元完全自费),现在已成了患多种慢性病的病老头儿了。自2000年以来,因大量乡村医生涌入城区,原先城区二十多家诊所猛增至二百多家。我的诊所业务急剧减少,加至县医院添置120急救车,夜诊基本上没有了,几十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驰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业务收入減少,个人医药费逐渐加重,日子越来越紧张。虽然这样基本的生活费药费还能支持,但农村的乡医就大不一样了。

     农村中的乡医有的干得风声水起、业务繁忙收入可观,甚至业务量特大超过了乡镇医院,有的放弃农村阵地到县城开办诊所,由于靠近新开发的小区或在小区内,业务收入也不错。但留在农村的大部分乡医却因农村人口减少、收入下降不足以开支日常需求而步履维艰,尤其那些经年累月超负荷工作落下多种慢性疾病的同行们。

     我认识一位干了五十多年的乡医。一开始在大队当赤脚医生和其他大队都一样,每年补贴一千八百工分,自己还要下地劳动挣工分。劳动之余(中午晚上)到患者家中出诊,尤其夜间出诊非常辛苦。分田到户后,没了工分补贴但业务渐渐忙了起来,因无暇顾及自己的责任田就转给别人,专干卫生室。其收入比种地多得多,但工作量特大,因农村都养成了在家看病的习惯,他一天到晚走了东家到西家忙个不停。白天忙还能支持,但常年累月的夜间出诊(他常常每夜出诊五六次)渐渐的拖垮了他的身体。十几年后他患上了严重的脑梗塞,留下了后遗症,不但失去了工作能力连日常生活都不能自理。他上有年迈多病的老父老母,下有尚未长成的幼儿幼女,日子相当艰难。五年后积蓄花光,这位老兄竟服安眠药自己做了个了断。为农村卫生事业和父老乡亲服务了大半生最后竟落了如此下场!真真令人心痛、心酸!

     还有一位同行他在乡镇驻地某街居住,也是最早的赤脚医生。大体情况和上一位差不多,但身体健壮,几十年的辛劳并没落下大的疾病。记得有句这样的名言:“幸福的家庭幸福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位同行就是这样。有一次夜诊回家在大街上被一辆路过的大货车当场撞死,肇事汽车司机见街上没人竟快速逃离!事发后交警一直未能破案,当然也没人赔偿,妻子撇下幼子和二老独自改嫁其状况更令人悲催!

人们常说,女怕嫁错郎、男怕选错行,一点也不错。

   上世纪六十年代和我一块初中毕业的一些同学和朋友,在我当上保健员、赤脚医生的时候,他们都当上了小学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起初他们的待遇和赤脚医生差不多,虽然月月领工资但工资比正式教师低得多,而且还要往大队上交钱买工分。但到了八十年代后他们时来运转几乎全部转为正式教师且工资年年大幅增长。他们上下班有时间、工作有规律,每周休息两天,医药费全部由国家报销,且每年有两个多月的假期,享受着国家优厚的待遇。另外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还逐步走上了学校领导岗位,这和同时代的乡村医生真是冰火两重天!

     令人欣慰的是乡村医生繁重的工作,低微的收入,沉重的生活负担和医药费支出终于引起了国家的注意。党的十八大后国家按每年工龄二十元每月发给六十岁以后的乡医退休生活补助金。这些钱虽然每月仅千元左右但也能解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但最近几年物价连续上涨,尤其今年下半年涨得更是离谱,许多生活必需品成倍上涨,这点退休补助金越来越花不着数。事业、企业退休人员退休金年年增加,乡医的补助金却“岿然不动”。盼国家有关部门将乡医补助金也年年上调,以应对年年上涨的生活费用开支。

     在这里我还要谈一谈有关“合作医疗”和医疗改革的话题,按说这个话题有点大,不是一个普通乡医该谈论的,但我总觉得应该让上级有关部门了解存在的问题为以后的医疗改革提供参考意见,至于上级听到听不到,采纳不采纳我就不知道了。由于我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曾在县医院学习实习,又在农村干了大半辈子乡医,对几十年来的医疗改革比较熟悉,接触过无数的患者,对其中存在的问题知道比较多。先谈一谈“合作医疗”,“合作医疗”是文革中诞生的新事物,它一出生就得到了毛主席的肯定,并力推这一新生事物。因为它能解决农民小伤小病不出村的基本医疗问题,具体做法就是社员每人每年拿出五角至一元,大队拿出五角至一元做为合作医疗基金,社员在大队卫生室看病吃药免费。农村分田到户后,人民公社和生产大队解散,合作医疗就自消自灭了。

     上世纪未中央在多项领域大规模改革,其中一项就是医疗改革,把施行了近四十年的医疗公益化改为市场化,国家不再拨款支持,让医院自负盈亏改为企业性质。这样改革的结果大家都知道,引起了医疗费爆炸性增长。改革前药品全国统一价格统一利润(出厂价加百分之十二的利润)改革后药价放开直线上涨。一盒洁霉素注射液药厂出厂价才七元五角钱在北京某医院卖到七十二元,涨了近十倍。这份由农民和国家医保基金做成的大蛋糕被分成了五大份:药厂驻医院的医药代表一份,医院主管药品采购的院长一份,药剂科主任一份,药房主任一份,开药的大夫一份。以上这五类人都赚得盆滿钵滿腰缠万贯,而广大农民患者却不堪重负。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病回到解放前。”救护车一响,一头肥猪白养”就是那时的真实写照!值得庆幸的是国家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出台一些政策严厉整治药价混乱现象,清查打击了吃蛋糕”的腐败分子,使药价回归正常大大减轻了农民患者的负担。随后政府出台新型合作医疗制度进一步解决农民因病致贫因病返贫问题。

   最近几年国家为解决农民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又出台了医院药品零差价政策,使农民医药负担进一步減轻。然而由于医院的性质变了,成了企业经营方式,不盈利就不能生存。所以医院就采取两大措施增加业务收入,一是大幅度提高检查费用,不管大病小病一律化验彩超CT、磁共振等做高端检查。很多普通门诊病人到医院光检查费花了近千元,药费只有几十元(药品不赚钱)。二是提高住院率,因住院能套取国家医保和新农合资金。医院让门诊大夫以住院报销诱惑不该住院的病人住院。前年我弟弟做肠镜发现有息肉,以前的常规治疗就是门诊手术不需住院,治疗手术费不到千元。而大夫说住院能报销动员他入院,住院三天弟弟要求出院,住院大夫说三天不报销滿七天才能报销。七天后出院一结算花了三千多,报销后自己还拿了近千元,白耽误七天时间也没省了钱,国家也花了不少钱!

     游郎油郎20211118日写于福源路医寓。

特邀作家简介张堂玉,笔名:草根诗人、游郎油郎。1950年5月生。中医执业医师,大专学历,中共党员。一生喜爱文学,尤喜古体诗词,其诗作曾多次为《高唐州报》所刋用。并多次参加全国性诗词大赛荣获金奖,同时被授予“爱国诗人”称号。

淡味茶原创文艺微刊第15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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