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时节的记忆
（轻点以上音频，同步收听，朗诵：周德清）
又到了仲夏，又到了麦收季节，看着远处田野上泛黄的麦浪，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麦田……
1
进入六月，太阳一改过去的温柔，把一道道毒辣辣的火蛇尽情放出，炙烤着大地。麦子一天天变化着色彩，由深绿变成淡青，由淡青变成金黄，前几天还青翠蓊郁的田野，已变得金光闪闪，黄绸缎一般。布谷鸟不停地在麦田上空穿梭，“收麦割谷——收麦割谷”！好像是生产队队长，催促着人们赶紧收割。而这时一声“开镰了”随即响起——三夏大忙来了！
我跟着父母，随着收割大军开赴战场。那时，各家的麦子基本上都是自己一镰一镰割完的。我们家近十亩地，割麦人年年都是我和父母。
到了地头，放下架子车、水瓶、锅盔馍等，父亲开头镰，我是第二镰，母亲第三镰。父亲是割麦的好手，他圪蹴着往前割，可以一晌不起来，割得又快又干净，他曾经一天割过四亩麦子！
只见父亲右手挥动镰刀，刷刷两下便撂倒一摞，然后左手配合右手的镰刀，一摞麦子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左边地上，再从里面抽出一撮，一分为二，拧成一条长长的捆绳，两手拿住捆绳的两端，往麦摞上一抱，顺势翻转，一摞麦子就压在了捆绳之上。我跟在他后面，艰难的往前赶，我要割倒一摞，差不多要三四镰才能赶上父亲，然后抱起我割的一摞，压在前面父亲的那一摞上，捡起捆绳，膝盖抵住麦摞，两手用力一拧，一捆麦子就紧紧凑凑地躺倒在地上了！母亲割第三镰，等父亲转回来的时候，父亲又变成第二镰，而我就是第三镰了。这样一趟一趟往前割着，原本平平整整的麦田，就像切蛋糕一般，被切去了一块，随着我们镰刀的挥舞，这蛋糕就逐渐被切完，留下满地的麦捆！
割完一趟或两趟，我就实在割不动了，就跑到地头大树底下歇歇。由于天太热，出汗多，所以见到水就如见到了救星，抱着水瓶直往下灌，仿佛要把所有的水都喝光，但还得控制着，还得留下一点以备后用。然后再掰一块锅盔充饥，这个时候喝着凉水，就着锅盔，那是多么惬意的享受啊！有时，父母累了也会坐在地头歇息，于是，我就和父母说说话，这时就有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辛劳之余，说说相互体贴的话，又是多么幸福的事！
2
地头上，树荫下，歇晌的人们说说笑笑，小孩子们追逐打闹，一阵凉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无垠的田野上，大片麦田在烈日下闪闪发光，割麦的人们在麦浪中起起伏伏，时隐时现。而金黄之中，又间杂着点点绿色，那是玉米高粱，浓郁的绿色在这金光之中，就如莹莹闪闪的绿宝石，格外引人注目。金黄与碧绿、收割与勃发、结束与开始，生命就如前仆后继的战士，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又起来，生生不息，继往开来。而大地，就如伟大的母亲，哺育着子子孙孙，从不懈怠！而任何生命，如果离开大地，就如巨人安泰，没了力量的来源，就将不再有无穷的神力！
3
短暂的休息之后，又投入麦田，而我已经大大不如之前了，常常被父亲抛下很远的距离，只感觉腰酸背痛，腿脚沉沉，因为我不善于蹲着干活，别人蹲着往前挪动很是轻松，而我只觉得非常艰难，脚掌脚腕好像无法支撑身体，到最后，我只能跪在地上往前挪动，那景象，就如朝拜圣地的信徒，一步一叩首！但我的叩拜并不是虔诚的，而是诅咒与祈求，祈求上苍帮我脱离这苦海。等割到地头，我整个人就如瘫软的泥团倒在地畔。再看膝盖，早已是血渍斑斑，惨不忍睹！
几天的功夫，我已是疲惫不堪。本来瘦弱的身体更加瘦弱，走路一瘸一拐，但还得咬紧牙关，因为老父老母比自己更累！那时候就觉得能待在学校读书是多么幸福的事，于是就只盼着早点割完麦子，早点碾打晾晒完毕回学校读书。
那些天，常常是白天割麦子，晚上往回运，而我们的碾麦场是在窑洞的上面，从地里到碾麦场要经过好几个陡坡，有些年我们家养着牛，这样就能用牛牵引架子车，人还能省点劲，可是没有牛的时间要多点，于是，就只有全凭人力拉车，我们往往是全家出动，我驾车辕，父母弟妹在左右前后推。这种劳动，可以说是在挣命，每个人的力气都用到了极限，我的腰椎病就是那时得的，直到现在，干拖地等需要长时弯腰的活就发痛！而驾车上坡下坡的时候，一不小心也可能导致翻车，曾经有一次翻车差点压断我的腿，在那个时候，人真是到了精疲力尽而又痛苦心碎的地步，那种十分恼怒却又无处发作的痛苦压抑着心房，只感觉整个人随时都有炸裂的危险！
4
十多亩麦子，就是在这种千难万险中割完运回的，真可谓“龙口夺食”！现在看那收割机在麦田里翻卷，三轮车在地头转运，那种轻轻松松收割的情景，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啊！“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这句话我这时才有深刻感悟！而当时我也正是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的：好好学习，一定要走出麦田！最后，我真的走出了麦田！总结我能考上大学的原因，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麦田上的苦难，是苦难逼着我前进！高中学习的那些年，我是焚膏继晷、悬梁锥股过来的，每当我想懈怠的时候，烈日下，跪在麦田割麦的情景就立刻浮现在眼前，于是，我又咬紧牙关，秉烛苦读了！
麦子收到了场里，摞成两三个圆垛，这时，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割运动告一段落了，三夏大忙中最忙的阶段结束了！圆圆的麦垛矗立在场里，就如寺院里的佛塔，从耕耘播种、锄草灌溉到收割转运，这一年年的苦苦修炼，终于修成这高耸的浮屠，其中的辛酸悲苦、欣喜欢乐谁又能解！
我的祖祖辈辈就是这样一步一叩首般地叩拜着，在麦田里生，也在麦田里死，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是否有梦想，但我想，他们也一定想过走出麦田，可是，他们一直没有走出来，直到我的出现！于是，我的眼睛湿润了，我领悟到我幸运的原因，那高高的麦垛，不就是祖先修炼的浮屠，而我，就是菩提树上结出的果子！
５
人生在世，一定得弄清我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忘记过去就是背叛，不知前路就会迷失，因果有缘，死生有命，自当珍惜啊！望着这麦垛，我不禁感慨万千，人生，不就是麦子的生命史吗，耕耘、播种、收获，期间的磨炼不都是为了眼前这高高的麦垛吗？这和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修来的大雁塔又有什么区别呢！
远处，传来“算黄算割”的叫声，这叫声犹如神的旨意，神圣而又悠远……
作者简介：安志鹏，现供职于陕西省永寿县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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