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聚仁写给老丈人的一篇经典寿文，称丈人为曹梦岐第二
王丈讳兴让翁六秩家庆寿言
今岁仲秋之日,嘉禾既登,四郊宁静，诸姻旧交集，既醉尽欢。王丈掀髯微笑，因畅论古今，及时事得失，简言不繁，多中窾，却丈年晋六秩，而福禄交绥，吉羊骈臻。众曰：宜有以寿之因，嘱聚仁执笔，濡墨述众人之意绪。维时太王母年高颐养，久废几杖。丈率诸弟，亲侍杯箸，寒燠启闭，躬自护持，及于圊厕之细末事。昆仲三人尝擁被抵足，清谈以消永夜。夜半眼疲，呼仲季更代，平旦而兴，俾仲季替休。位诚叔于丈为季弟，因言三十年前太母尝摄养山谷寺庙间，丈追随左右，隆冬盛暑积月不归。叔时年幼从遊，依丈以为乐，忽忽三十年，而丈奉母如旧，精神不懈。孝友出于天性，固非侪辈所可企及者。丈两耳重听于世务，人情之得失短长，不差累黍。其与家人乡党处，不言而信，不威而从。终身无疚言厉色，人亦未敢以诡巧欺者。里闾间有曲直争议不能定者，必曰待王翁正之。王丈既发言，翕然相从，无或异议焉。丈衡之于理，本之至公，以持平之论服众心也。族邻有不能举火及身绝乏嗣者，丈馈乏继绝饥溺为怀，人感其惠，而丈未常有德色，所就多矣，乡人常以先君子与吾丈并论。先君子以严立教，人敬其威；丈以宽莅事，众怀其德。夏日冬日，游夏未敢置一词，而其明礼义，别曲直，丝毫不苟，则一也。丈幼年时家贫，随人王父习耕稼，终岁手足胼胝。尝隆冬衣破襦败絮，立北风中不稍缩瑟。太王父目逆而心许之，曰：是儿坚忍，能自制，其必有成。尝延师使习武事，丈晨夕自课不懈，亦不以技凌人，卒亦弃之，安于稼穑。其后家境渐裕，而丈自奉甚俭，一袂衣十年在身，补缀以御。人疑其啬，丈曰：俭与啬殊，先贤不谓补缀无碍乎？补缀惜物，惜物为俭；自苦伤身，伤身为啬。且自奉不及，无伤于俭，济人溢量，以示非吝。人生当如倒啖蔗，愈老愈入佳境，斯为上也。昭昭明训，流于里巷。丈终身劳其体肤，辟田园置宅舍，教养皆身亲焉。太王父既谢世，家道益振，前岁佥议，别财异居。丈环顾诸屋，独取厅右一宅，其室粗构未就，而丈安之。丈抚诸弟如子女，诸叔敬丈如父师，行其心之所，安非以让为高也。今则奂轮迭兴，丈亦垂垂老矣，所愿皆遂。宜其掀髯以乐，尝抱孙使识窗棂间字句，雏孙能多识字则更乐。聚仁偶自他乡归，必促谈战塲故实，闻勇敢杀敌事，则狂笑不可抑其情，真性笃无虚饰。殆世之深于道如庄生，所谓神王者欤。丈之仲女春翠归予，人见之不问名氏即曰：此塔山脚王某女也。此匪独以貌似，盖其体态举止语默之间，无不逼肖。静察诸娣，莫不皆然，私询吾丈，所以为教者？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固未尝有以教之也。春翠又言：平生所敬仰者唯吾父尚友，古人所不敢知，今之世窃未见有以出吾父右者。知父莫若女，知非溢美之誉，徵以为信。馔甫弟于聚仁为旧遊，自其束发读书，以迄壮年应世，水乳相投，过从甚密。其性格潛移默化，琢玉斯萤，得吾丈之神化。今则卓才骏行，光大门户，旭日方升，既尽莱衣之乐，重违众意，乐此家庆。聚仁敬以樸质之词，掬钦仰之私，献寿言如右。【徐顺根译文】今年中秋那天，吉祥已经登临，四周宁静，各位亲戚挚友已经酒酣尽欢。老丈（曹聚仁的岳丈）捋须微笑，因而畅谈古今以及时事得失，言简意赅，多中肯。可老丈年纪已经六十岁，福禄双至，吉祥齐驱。大家说：应该有一个以祝寿为因由的嘱托，嘱托曹聚仁执笔抒写众人的心意。当时王祖母年事已高，长时间不用坐几和手杖了，老丈带领几个弟弟，亲自端饭倒水，嘘寒问暖，开门关窗，都亲自动手，还有上厕所等细小事情也一样。兄弟三人曾经抵足拥被、谈天度过漫漫长夜。半夜眼睛疲惫，叫弟弟来替代，值守到天亮。提倡并做到四兄弟相互轮流的方式。位诚叔王兴方是岳丈的四弟。他说三十年前祖母曾经在山谷寺庙里抚养，老丈追随服侍前后左右，寒冬酷暑，整月不归。当时位诚叔年纪还小，跟着老丈游玩觉得快乐。一晃三十年了，然而老丈侍奉三十年如一日，精神抖擞，坚持不懈。悌孝重义是他的天性，本来就不是我们所能想赶得上的。老丈经常了解民间俗世，主持公道，不失偏颇；以及与家人邻里相处时，不发话，人家也相信，不发火，人家也服从。一辈子没有大发雷霆过，人们不敢使诡计做欺瞒。隔壁邻居有是非争议不能商定，必定说：等王老丈来断定。一旦王老丈发话了，大家很必然顺从，没有异议。老丈以理做衡量，以公平为本，以公以理服众人心。村里有不能烧饭、身患绝病而没有子女的人，他们缺什么老丈送什么，施以人文关怀。族中人们感谢老丈的惠顾。但是老丈从来没有给人的恩德太多了的想法。同乡之人常拿我的先父（指曹梦岐）来与老丈相提并论。先父用严格来办学育人，人们敬畏他的威严。老丈用宽容处事，大家记得他的德行。立夏说冬游，立冬说夏游，不敢说一句话。然而他明白礼义，判别是非曲直，一丝一毫不马虎。这是第一个特点。老丈年幼时家里贫穷，跟随他的父亲（王贤鈖）练习种田，一年到头，手脚磨起老茧。曾经遇上寒冬腊月，身穿破袄败絮，站立凛冽的北风中没有略微的畏缩。他的父亲虽目不忍睹，但心里赞许他，说：这个儿子意志坚韧，有自制力，事业必定有成。曾经聘请教师，练习武术，早晨傍晚自练不放松，也不拿拳技欺负别人。最后也放弃了，安心农事了。后来家境逐渐富裕起来，老丈很自觉遵守节约原则，一件裌衣穿在身上十年，缝补再三还要穿。别人怀疑他小气。老丈说：节约与小气是不同的，先贤不是说衣服有补丁不碍事吗？缝补是爱惜东西，爱惜东西是节约，自己受苦伤身，伤身才是吝啬。况且自己做得不到位（遵守不够），不会伤害节约的。帮助别人犹过量（还要多一点），就是表示自己不吝啬。人生当如倒吃甘蔗，越老越进入佳境，方为最好人生。清楚明确的训诫，在弄堂巷子里流传。老丈一生操劳，开辟田园，建造房屋，敬老爱幼，事秘亲躬。祖父（王贤鈖）谢世，家道更加振兴。前年（1936年）大家都来商议另建新宅之事，四周看了许多房屋，唯独选取“三槐堂”厅右侧一址，房屋已呈构架，还未竣工，老丈心里却很淡定。老丈安抚弟弟们像子女。几位叔叔尊敬老丈像父亲老师一般。行事要使心安的话非得让贤为最好的选择。如今兄弟日子都好了，老丈也年纪大了，平生所愿都落实了。他捋须取乐，曾经抱着孙子让他们认识窗棂间的字句，看着小孙子认字一天比一天多就更加高兴。聚仁难得归来，必定让他谈抗日前线见闻，当谈到勇敢杀敌的事，就乐得停不下来，他的真性情从来无须掩饰。对人世间万物的洞悉如庄周梦蝶，天人合一，达到了神化的地步。老丈把第三女王春翠嫁给了我，人们看见她不用问名字就说：这是塔山脚王家女。这不是外表上看去像，原因是她的体态举止、说话与沉默时，无不逼真。仔细观察妯娌们没有不一样的。私底下询问老丈结果是如何教出来的。回答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也没教过他们什么呀。王春翠又说：一生中所敬仰的只是我父亲喜欢交友，古人怎么样不敢探知，当今之世我未见有超出我父的。知道父亲的还是女儿，知道的并不是夸大其词的赞誉。征得完全信任，你弟成为曹聚仁好游伴。从15岁束发到壮年走上社会，如水乳相交，过往甚密。他的性格潜移默化，如琢玉发出荧光。是得到老丈的熏陶的缘故。如今卓越之才如骏马奔驰、扩大门户光耀楣庭如东方旭日冉冉升起。既然尽了孝敬双亲的快乐，重重违忤了众意。这家宴真快乐。聚仁以朴质的言词敬上，以敬仰之心，献祝寿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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