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短小说】千年海 | 二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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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妞 

□ 千年海 / 文

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二妞的大名，只知道她来自偏僻的乡下，具体哪乡哪村，我没问过， 也无人谈起。

十七岁那年深秋，刚上高中，放学后回家去后花园，需要拐进扇厚厚大木门，穿过条长长胡同，就在我要推门的时候，在邻居老房子拐角处，感觉有双眼睛在看我，明亮且有些怯意，瞟了眼，像只兔子，一闪而过。

那时村子里很多邻居搬到了村南头盖的新房里，村中央老房子残垣断壁，土墙野草有点凄惨荒凉，零零落落有外乡人租房居住，以为是过路行人或是租客，也就没有在意。

拿书从后花园出来，深秋的风夹着几点雨，在少年的天空，吹着口哨蹿来蹿去。我喜欢即将到来的冬天，便在大门檐下靠着大木门，闭眼聆听远方的声音，不自主伸出双臂，形成大字形状，腋下的书掉在地上也没理会。风驮着魂灵越过群山叠翠，来到海边，一座小木屋，一条小船，马灯摇曳，屋里有美丽海螺姑娘......

“你在干嘛，你的书掉到地上了。”

声音柔软清脆利落，像雾像雨又像风。

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位小姑娘，她穿着碎花红底斜襟小棉袄，手帕扎着马尾，黝黑的皮肤紧致光亮，尽管天色快要黯淡下来，也感到她脸上有股羞涩的红晕，一双眼摄人心魄，执着明亮。

冰心的小桔灯，鲁迅先生的闰土，在脑海里闪过。

还没回过神来，她弯腰捡拾书籍并自我介绍：“我叫二妞，来后街姐姐家照看孩子，我认识你，你叫阿牛，在县城上学。”慌乱中接她递过来的书，刚要说话，传来父亲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她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而去。

学校离家大约十多公里路，早中晚骑着父亲的解放牌三八大盖车跑来跑去，林荫路很美，脑袋灵光的刚子护着我漫步在书籍的海洋当中，鹅黄色的泥泞深深浅浅，而我不知道他早已情窦初开了。

一个星期天，同村几个出学较早的童伴阿华生日喝酒，席间，他们谈论着外面，也谈论着某某相亲被拒，某某要结婚的消息。酒至半酣，院子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阿华激动地站起身来，眼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亮，说二妞来了。

说话不及，二妞连说带笑进得屋来，冲着阿华喊道：“也不叫我声，太不够意思了吧？”二妞这才回过来说：“阿牛哥也在呀，谁说我不认识？”声音明显低了下来，“阿牛哥，你今天怎么有工夫来陪他们喝酒呀，我俩喝一杯。”

二妞还是那身打扮，脖子上多了条纱巾，黝黑的脸庞透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红晕。不等回话，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你们喝吧，不打扰你们的雅兴。”说罢转身离去，就像六月里的一场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此后一段时间，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看到二妞一个人蹲在后花园大木屋檐下傻傻发呆，见我回来，如只受惊的兔子。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

有天夜里，村子里放露天电影，观看的人寥落无几，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搬了张简易折叠椅子，记得是部惊悚片吧，不知何时，感觉后肩被两只小手紧紧抓着，有点痛，扭头一看，是二妞，她两眼盯着屏幕，自言自语说太怕了，还是不看了吧，见我没反应，用力把凳子往后一拖，我摔了一个仰面朝天，好在是夜晚，又都是些老人和孩子，这种事情常常发生，也就没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很恼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刚要发作，她折叠起凳子，拎着朝后花园方向跑去。

那晚月亮穿过朦胧的纱云裹着皎洁。见我追了过来，她把椅子往墙边一放，回头猛然抱住我，本来很恼怒的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这是我第一次被女人这样紧紧抱着，麦秸的香蘸着淡淡的雪花膏，脖子上有泪珠冰凉，耳边传来花开的呢喃，她说她明天要回家了，她怕。

远处，传来了电影散场的骚动。

三年后夏天某个晚上，空气清新且浑浊，小城大街上飘散着席慕容、亦舒和三毛的撒哈拉大沙漠，张秀亚的散文清洗着琼瑶的一帘幽梦，徜徉在舒婷汪国真的诗歌当中。身后广场不远处，传来浪荡的笑声，一群妖艳的女人陪着一个踉踉跄跄的醉汉，见我驻足，骂骂咧咧伸拳向我打来，年轻气盛的我刚要发作，从妖艳的女人群里跑出一个穿着妖艳的女人，她搀了把醉汉，仰脸说：“阿牛哥，你快走吧，不要和他计较，他醉了。”又低声对醉汉骂了几句，走开了。我愕然，是二妞。

阿华结婚，从省城赶了回来，他的新娘不是二妞，他母亲托人去给二妞姐姐提婚，被拒了，他说二妞在县北饭店做服务员，眼里满是鄙夷还有一丝眷恋。

后来我也结婚，生子，并安排到了西安工作。都市的繁华没有洗涤掉我的乡土乡音，偶然机会，商会说县委副书记携家眷来旅游，要我参加宴会装下人气。宴会上，瘦小且精神矍铄的副书记春风得意，频频举杯，陪在他身后的是位化着浓妆、披着靓丽乌发、戴着圆圆眼镜、穿身紫色旗袍、微微含笑的女人，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谁。宴会快要结束时，她端着酒杯向我走来。

“阿牛哥，你也来了。”见我愣着，副书记突然走了过来，对她说：“我们走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二妞，后来听人说，副书记东窗事发，被迫退休，二妞成了人大代表。后来听人说她与丈夫离婚了，领养了一个儿子。

后来的后来，没有了二妞的消息。

我的佛珠上，也没有二妞的名字。

——  The  End  ——

千年海  林州人。喜欢看书、学习、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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