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做关于高考的恶梦。 梦中卷子发下来，或者因为没电了，或者因为印得不清，反正是看不清，要交卷了，还没做多少，往往要急一头大汗，猛地吓醒，坐起，不知道身在何处。然后慢慢回忆：我大学毕业了，不用再参加高考了，心才能安。
后悔啊，为什么不踏踏实实地学习呢？以至于多年后还恶梦连连。高中知识是真难。看着天真无邪，吃着小手的孩子，下定决心不再让他吃学习上的苦：我要把我不会的，感觉难的都提前教给他。当我怀抱婴儿，回到老家，到处找我高中的课本时，大家都在笑我。孩子学习，一路都是享受的，直到高考模拟。
2016年春节一过，要高考的家长都莫名地紧张起来。在操场散步遇见孩子同学的父母，大家都互相倾诉，互相宽慰，互相鼓励。
“啊呀，一过年，我就睡不着觉了，有时半夜醒来一直睁眼到天亮。高二的时候任浩他没好好学习，和同学谈对象，吹了，虚了的知识，一直补不回来了。”浩浩的爸爸几天不见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不少，他无奈地说。
“我们家的，别提了，上了高三，一直在退步，一次考得不如一次，还不能说，一说就发烧，真发烧，量一量39度。不说还好点。就这样吧，有个学上就行了，也不能把他逼死，逼也没办法啊！”赵挺的妈妈说，“我现在搞好后勤，每天接送，换着花样吃，只能帮这些。”
我有点窃喜，孩子学习踏实，有不懂的地方，我到书店买资料，上网查，自认为都学通了，高考该是他收获的时节。所有的紧张也罢，窃喜也罢，都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常对孩子说保持平常心即可，要不动心。孩子偶尔说想学医，我们也说现在不要考虑这些，高考考完了，咱们再考虑。
一模分数出来了。孩子进门一脸懊丧：“考砸了。”
“多少？”我故做镇定地问。
“598.5。”
“没事，没事，一模不算，二模也不算，只有高考才算数，没关系的啊。”孩子平时都在650分以上，这样的分是低得有点离谱。
“失败是成功之母，好好想想失败的原因，下次避免就是了。”爱人安慰孩子。
“都是理综失的分，我心想化学我学得好，就先做物理吧，物理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花费了太多时间，等到做化学和生物时，时间太紧，简单的也做错了。物理几乎满分，化学生物分少得可怜。”孩子自己分析。
“那下次先做化学的，把能得的分先拿到。”我帮他出主意。
“班主任老师都找我了。” 第二天孩子回来，还不高兴。
“班主任老师说啥？”我问。
“班主任老师把我叫到走廊，问我失分的原因，还问我高考目标是多少分。”
“你说多少分呢？”我心里有点想笑，定什么目标啊，定目标也是白定，高考有必然，也有很大的偶然性啊。
“我说目标当然是满分啊。”
“老师怎么说？”经历了这么大挫折，孩子还满怀满分的希望，多少令我欣慰。
“老师说，你还在仰望星空啊！你和你妈妈一样从不找老师。”
“你觉得找老师有用没，要不咱也找找老师？”
“我觉得找老师没用，我还是自己学吧。”
“好，哪里有不懂的，妈妈帮你。”
一模家长会后，我跟着孩子同桌的妈妈去老师办公室去找各科老师，这是孩子上学以来的第一次。
老师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这叫网格化办公吧，每个老师只有一桌一椅的地方，每个老师的前面都挨挨挤挤排着长长的队，一直排到门外边。早过了饭点，老师们的盒饭放在桌子上。
“你家的问题和他家的一样，基础学的不实，缺少做题经验。”好不容易挨到我了。
“好，谢谢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就退出来了，让位置给下一位家长。
出来左右想，还找不找别的老师呢？找也没用。
回到家，和孩子商量。数学基础不好，现在光看知识和例题吧。
二模分出来，孩子像泄了气的皮球。
“没事的，二模也不算。没准高考那一下，就能考好呢，给我们做报告的孩子，一模二模都没考好，高考一下提了120分，上清华协和医学院了。你没准也能上清北呢，说不好。”我安慰孩子，起实心里没有一点底。
“痴心妄想，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为什么这么低呢？”
“还是理综，我先做化学吗，化学几乎满分，物理没时间了。”
“那高考的时候，理综还是平分时间吧。这样，数学，物理，化学，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你看也不要看它一眼了。太费时间，才5分。”
“好，那样的话，时间就够了。”
晚上，他爸爸躺在床上说，“咋办啊，咋办啊？”
“什么咋办？他咋办，分这么低，今天碰到彤彤她爸，他说他们请了一个一对一的高考老师，一小时1700元，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一小时5000元。说能提高60到70分呢。还说咱们就请人大附的高三老师就最好，他们请不到。”
“高考前不长时间化十几万，几十万，这都是懵人的，你也信。况且怎么找老师？从没上过课外班，孩子能适应吗？”
第二天问孩子要不要请个家教，一对一。
“谁请教谁吧。”孩子一口拒绝了。
高考前19天，不用上学了，也可以到学校找老师答疑，老师还按课表坐在教室门口。愿意在学校的去学校，愿意在家的在家。我的孩子，一次都没去学校。
考场可能在人大附，也可能在八一，两校相隔一个街区，步行也就十分钟。等我去定高考房时，两校之间环境好一点的宾馆，都已经定完了。有的家长和同学，为适应，已经在宾馆住了一个月了。最后定了一个房间，窗外在施工，声音巨大。
“没事的，高考期间停工。”服务员小姑娘说。
准考证下来了，考点在八一中学，喜出望外，八一中学是孩子初中校，校园熟悉，离家近，西门挨近海淀公园。中考的一模、二模、中考，我们都是在公园里搭的帐篷，轻车熟路，那里是我们的福地，从那里我们考上了北京最好的高中。我马上去退了预定的高考房。
高考真的来了，晚上梦见红红的太阳慢慢地从西山升上来。
总怕孩子高考前一晚睡不着，还好三人都睡着了。
早上，三人各骑一辆自行车，带着考试用品和垫子、毛巾被，雨衣、雨伞、帐篷出发了。
高考总是要下雨的，中考也下。到公园搭好帐篷，休息一下，然后让他爸送他进考场。孩子不让送，我们说还是让我们送吧，看着你进了考场，我们也好放心。他爸送，不说话，我要去，一路一定有诸多的嘱咐，怕把孩子说乱了。我使劲地打了他屁股几下，为的是脑子清醒一点，管不管用吧，自我安慰一下。
“你看着他进去了。”他爸回来我问。
“嗯，看着他进去了。”
“那我回家做饭去了。”要吃平常饭，不敢吃外面的饭，万一吃不好拉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和中考一样，第一天，肉丝豆角卤面，小米粥。
“你是王雨田的家长吗？我是负责他的送考老师，怎么没有见他进考场啊，时间已经不多了。”刚走没多远，就接到老师焦急的电话。
“王雨田已经进去了，我们从西门进去了，每门都从西门进，因为我们住的离西门近。”
“那好，进了考场就行。”
回家做好饭回来，让他爸去接孩子。
“三年学白上了。”孩子回来兴奋地说。“太简单了。”
“第一场考语文，就是让孩子都高兴，简单也考不了满分的，考过了就别管它了，吃饭，休息，准备下一门吧。”
吃完饭，孩子到帐篷里休息，上午下了一阵小雨，天气很凉爽。
“只管睡，到点我会叫你的。”
他爸到湖边的长椅上休息，我坐在附近的长椅上。
下了雨，园林工人不用浇水。也没有人，只在大草坪的对面有两三个帐篷，远，也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一切静好。
下午考数学，回来也还行，因为说好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看都不要看，还有时间把前面的都复习了一遍。
第二天上午考理棕，下了考场见到我，就说，咋办啊，跳楼算了。我的心一下也提起来了。得镇定，得缓和他的情绪。我对自己说。
“这里也没有楼啊，只有几棵大槐树，要不我帮你上去，就从树上往下跳吧。”我故意开玩笑说。
孩子脚手并用往上爬，我顶着他的屁股往上推，还是上不去，俩人都笑了。
“算了，考过的就别想了，想着把下午的英语考好得了。”我劝他。
下午的英语一考完，三个人都感觉轻松了。
“小子，从今晚上开始，洗碗拖地洗衣服的活就都是你的了。”
“那怎么可以呢，坚决反对，叫我休息几天吧。”
很快网上就有了答案。
“你要不要估估分呢？”我问。
“估它干嘛，也估不准，费那事干嘛。”儿子光剩下和高中同学、初中同学、小学同学玩了。他们都得解放了。
6月23日中午12点出分，老师通知，这天一整天，上百个高等院校在学校院子里招生咨询。我去咨询现场，孩子在家查分。
学校里真热闹，北大的招呼着清华的，想把展台挨在一起。北医的和北大分占了入口两侧。孩子想学医。北医，多么向往啊，可是我不敢往跟前走。复旦，国科大，都是多么好的学校啊，我都不敢在人家跟前久留，怕人问一模，二模的成绩。我只敢在国际关系学院的展位前坐了一会儿。家长和学生越来越多。中午时分，班群里发了第一个查到的分，666分。
“六六大顺啊，火箭班大顺。”家长们好激动。
果然，陆续出来的分越来越高。
我越来越觉得挂不住，若是上不了600分，我们该拉人大附，拉火箭班多大的后腿啊。撤退！我提着各个大学资料，默默地离开了。
在地铁站，刚准备把包往安检传送带上放，听到里面手机响了。
“妈，分查到了，673，北京市513名。”
“是吗，你不要太激动，告诉你爸一声。我再到现场去看看。”
我抑制不住地笑了。飞快地转身，挺胸抬头地来到北医的摊位前。
“我们查到分了，想报咱们学校。”
“多少分，多少名？”
“673分，513名。”
“好，挺好，男孩女孩？色盲不？左撇不？涉及做手术，色盲和左撇子都不行。”
“男孩，光脚179，很帅，不色盲也不近视，一只眼4.9，一只5.0，也不左撇子，很想学医。把我们录到口腔八年吧。”我是多么希望北医能录取我们啊。
“没问题，刚才你有没有拿到近三年我们各专业招生分数和名次表。”
“没有。”
“让我给你，我姓黄，你加我个微信吧，随时可以咨询。”
后来黄老师果然把我们录到了口腔八年班了。
张俊芳 河南林州人，现居北京，爱好文学，偶有作品发表于《芝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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