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感觉头发长了，好不容易抽出点空去理发。洗过之后，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听着剪刀在耳边咔咔作响，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老爹给我理发的情景。
从小到大，理发都是我最恐惧的事情之一，简直是梦魇般的存在——当时老爹拿来给我理发的手动推子基本算是个传家宝，虽然质量过硬，但毕竟年代久远，使用效果大打折扣，再加上老爹技术风格太过简单粗暴，时不时就把头发绞住，瞬间能疼到我怀疑人生，于是开始嚎啕大哭和竭力挣扎，需要三五个人把我摁住才能继续操作。在这种情形下，老爹自然被我折腾得心浮气躁，所以往往胡乱推几下，只求头发变短便收工大吉，效果可想而知。这个过程和结果导致了我对理发的极度排斥。甚至到了如今，偶尔听到类似理发推子运行时的那种咔咔声，还是禁不止脊背发凉，汗毛倒数。
在这种恐惧的支配下，我渐渐长大并离家求学，由于鞭长莫及，终于不用再受家父剃度之苦。由于对理发的极度排斥已经根深蒂固，我理发的周期非常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进理发店，这种心态在我进入大学后达到了巅峰——由于大学对着装打扮要求相对宽松了很多，没有了人为干扰，我一度两年不曾理发，只管让头发野蛮生长，长发飘飘袖手飞扬地行走于校园之间，成为了中文系一景，再加上时不时在各种演出活动中抛头露面，居然有了小小的知名度，可谓虚荣感爆棚。唯一的不足就是，由于外貌特征太过惊世骇俗，课堂上哪怕坐在最后一排，老师也总能穿越簇拥的人头将目光锁定我，让那个“长发飘飘的男生”回答各种奇怪的问题，同时间接给我逃课带来了很大不便。还有一点，从世俗的眼光来看，男人留长发似乎代表着流氓渣滓社会败类，或可能被归为娘炮，头发俨然成了性征器官，尽管对性功能并没有什么卵用。我虽然并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却不堪被老师频繁提问的重扰，最终还是选择走进理发店。
给我理发的阿姨年近50，犹存的风韵中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应该也是颠倒众生的主儿。一个偶然的机会，经人介绍走进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店，一番打理后，顿时惊为天人，此后这家小店就成了我的定点理发店。阿姨的技术就像她这个人，麻溜儿利索，基本十分钟之内就能搞定，并且理完几乎不会留下头发碎渣，直是一种享受。
之前，我一向对发型没什么要求——本身长了张寒酸的脸，就算理个梁朝伟同款发型也未必就变成了梁朝伟。何况，坐到位置上摘到眼镜后，镜子里的一切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剪刀一轮喀嚓，头发被斩首，像下了一阵黑雨，好赖只能看天意。我眯起眼，皱着眉，使劲想确认下进展情况，但终究都是徒劳。终于等到理发师初步定型结束，让我戴上眼镜看是否可以。这个提问充满了荒诞意味，头发剪掉就是剪掉了，就跟变心了的前女友一样，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所以，答案只能是可以。这个时候，你能做的，也仅是祈祷理发师不要下手太狠。
若干年前，一次去理发，理发师小哥建议我把头发烫一下，说那样看起来发量会好很多。我大怒，斥责道：难道我看起来头发很少吗？他不置可否地摊手曰：你以为呢？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头发在渐渐变少，这来自一种基因遗传的神秘力量，非人力可以逆转或者改变。尽管我不在乎发型，头发也没有神经末梢，剪的时候也不会有生理上的疼痛感，可是想到它们不久会彻底离我而去，我还是心疼了。
古往今来，一掬轻飘飘的头发承载了太多的内涵和故事。古人多不剪头发，倒并非如我一般怕痛，而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损毁头发就是不孝，罪过可谓深重；尤其到了清朝，剪发还要背上不忠的罪名。近代以后，头发虽已经可以随意打理，却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为了真理或者民族大义而蓄发明志，头发长短俨然代表了一种态度。在女人眼里，那就更不得了，头发代表着一段难以忘怀的缠绵往事，是红尘的化身，不知有多少痴情女子因为爱上一个男子而留起长长的青丝，又因为失恋再一把剪掉，被伤到心如死灰的，更可能借助一把寒光闪闪的剃刀，满头青丝哀怨顿然变成了古佛青灯前以示断绝红尘了此残生的彻夜木鱼声。另外，头发还有一些玄学的涵义，比如正月不能剪头发，否则会给自己舅舅带来厄运；把病人的头发剪掉扔到河里，就能增加寿命诸如此类的说法。我当年中考前几天剪了头发，一个心怀叵测的家伙跟我说考前理发会走霉运，导致我很长时间内都怀疑，没考上最好的高中可能真跟那次剪发有关。如此看来，这细细小小毫不起眼的头发活得啊，和它们所依附的脑袋一样，挺不容易的。
阿姨手起刀落，剪刀咔咔作响，细碎的头发一簇簇坠落，我安静地坐着，安静地想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每一剪刀下去，就剪走了一寸光阴，在这些流逝的光阴里，我安心地、坦然地老去了。
元成均 芝兰园签约作者
林州市桂林镇人，现居山东潍坊，自幼爱好写作，曾在潍坊日报、奎文新闻及山东建设报发表新闻及文学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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