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作者 | 邓艳丽（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又到槐花飘香的时节，乡间田野、一棵棵槐树刚吐出翠绿的新芽，白色的花蕾已迫不及待开了，一串串、一簇簇，晶莹如玉、洁白如雪，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丝丝甜香。
伴着幽幽花香，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以前……
那时，老宅墙外是岸，岸边种满了槐树。一到初夏，树上开满了洁白素雅的花儿，树与树连成一片林，花与花簇拥成了海，远远望去，像白色的云，那些低矮的土坯房就浸在白色的云里。槐树下，有一口古井，井口摆着几块大青石，青石上常坐着一位老人，她就是我的曾祖母。我叫她老奶奶。她穿着月白色的斜襟大袿子，深蓝色裤子，宽大的裤角扎进绑带里，头发往后梳成一个发髻。眼睛出神地望着远方，风吹来，花瓣翻飞，花落如雨。地上落了一层花瓣，像雪，她的衣服上浅浅落下一层，她笔直地坐在那儿，与身后的花儿成了一幅画。
我的老奶奶，一个素雅、洁净的女人，衣服总是一尘不染。月白色的斜襟大褂被她洗得掉了色，袜子永远是雪一样的色。阳光晴好的下午，她解开发髻，把齐腰的头发梳通，再烧一大锅水，把头发仔细洗净，所有头发梳到脑后，盘成个发髻。还把散落在地的头发一根根捡起，整理整齐，打成结，收集到一处。
洗完头发，她就要泡脚修脚，解开长长的绑腿的带子，撒开宽大的裤腿，脱掉鞋袜，每次我都会盯着她的脚看半天。她的脚尖尖的，从正面看，只能看到脚面和大拇指，其它四指则弯曲地缩在脚下，她说那是她三岁时，母亲和婶婶给她裹的小脚，她说那个时代如果不裹脚，女孩子是嫁不出去。因为裹了小脚，她走路总是颤颤巍巍的。一小段路，她得忍着疼痛走大半天。洗完脚，她依旧换上雪白的袜子，把袜子和裤角用长长的带子一丝不苟地绑好。
关于她，我那时还小，只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一些，她家解放前在镇上开了一家铺子，家境比较优越。那一年，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进了我曾祖父的门，她来时带着丰厚的嫁妆——三个朱红的木箱子。在北方贫瘠的村庄，那足以让村里的女人们眼馋，不亚于江南的十里红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一定有着诗经中那个女子一样美丽的容颜，也像小桃树一样充满青春的气息，她用勤劳和智慧操持着那个家……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27岁那年，我的曾祖父在给地主家当长工时，踩着了地雷，被人抬回来时，已奄奄一息。从此她一人拉扯着一双儿女艰难度日。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怎么过来的，她很少提及，土改后，她才分到一个地主家的后院，终于有了落脚的地儿。
她因为裹着小脚无法下地劳作，就担负起了做饭和看护家里小孩的重任。她养大了自己的一儿一女，看大了四个孙子一个孙女，她的女儿因病去世后，她把两个外甥女接到身边抚养，直至她们成家。四个孙子长大成家，她又主动承担起了照顾重孙子的重任，我们重孙辈五个都是她看护着长大，在我眼里她是最慈爱的老人。
关于她那些朱红的大箱子，在我眼里，不亚于一个百宝箱。她会时不时从里面拿出月饼、苹果、饼干给我吃，都是她长大的孙儿们买给她的，她不舍得吃，都留给我们这些重孙、重孙女吃。夏天午后，听到外面冰棍的叫卖声，我就坐不住了，眼巴巴的望着她，她打开柜里的一个小手帕，拿五分钱给我。没事时我总是喜欢围着那只箱子打转转，朱红的漆已变深，上面依然清晰地看出凤凰、牡丹花的图案。
七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在她眼里都变得云淡风轻，如今，儿孙们已长大，她坐在大槐树下古井边，一坐就是一天。槐花开了，她在丝丝甜香里出神地坐着，脸上看不出喜或悲，任花瓣洒在她身上。她已同大槐树一样，经受了风雨的洗礼，树干已弯弯曲曲，布满伤痕，依然挺拔身姿，花开一树，芬芳扑鼻。
那年的槐花落得特别早，她也生了一场大病，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过来了，都忙着料理她的后事：把她的寿衣拿出来、把她的棺材用大红的漆涂了又凃。她却奇迹般挺过来了。
“你曾祖父怎么不来把我接走……”
“你五奶奶也走了……”
”我做了梦，梦到你曾祖父骑着黑色的大马接我来了……”
她坐在井边时常唠叨着，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到那个世界去了，她甚至取出寿衣试过几次。年轻时失去爱人，中年时失去女儿，现在，陪她坐在树下聊天的同齡人也都走了，她是寂寞的，她的时光也变得那么漫长。
七十四岁那一年，她终于走完了一生漫长的岁月，等我请假回来时，她已穿上那套寿衣静静躺在地上，儿孙们哭作一团。
老宅外的古井被村人填平了，老槐树也被砍尽了，老奶奶的那些朱红的木柜子静静地躺在老宅的角落里。站在老宅外，我想像着那些美丽的树，洁白素雅的花儿开满了树，树下依然坐着我的老奶奶，她的神情还是那样安详……
—— The End ——
邓艳丽 林州市桂园学校教师。爱好阅读、书法，愿以一颗淡泊之心，感受生活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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