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作者 | 李文海（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那年七月，我大专毕业，赋闲在家等候分配。烈日炎炎，母亲每天带我到谷子地间苗，给玉米除草、施肥。田间犹如蒸笼，我们弯腰躬脊汗流浃背，很是累人。我不太喜欢农活，感觉没效益，也不喜欢每天受父母的羁绊和说教，只想走出家门，“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听说邻村两位民办老师利用暑期，准备上山西省晋城市打工，我就去找他们请求跟着去。两位老师，一位是我小学时候的恩师赵记生，一位是父亲做教师时的同事郭有生。母亲把小被褥装进化肥袋子里，我随便带了身换洗衣服、一双半旧球鞋、几本书，就出发了。 我们早上乘公共汽车先到新乡，中午吃了点干粮，挤上火车直奔山西。傍晚到了晋城，在郭老师的一个学生春林家吃的饭。那天恰逢我生日，出门时母亲专门提醒的。春林兄盛情款待老师，我跟着沾光。远离了父母的约束，心情美好而飞扬。晚上我们到达本村工头源生工队的住宿处——一个偏僻的农村。他乡见乡邻，亲热欢喜自不必说。宿舍是两间平顶房，没有电扇，屋内又潮又热，前后打了两排地铺，赤背露乳光大腿的躺了二三十个，都是方八临近的，这就是我们的乡邻+工友了。说笑的，斗嘴的，打鼾的，放屁的，拍打蚊子苍蝇的，一片热闹；汗臭味，脚臭味，烟臭味，直呛你的鼻孔。直到后半夜，我才在乱糟糟臭烘烘中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早晨还在做青春的美梦，就被吵醒，该起床吃饭了。我抹了把脸，一问刚五点半！本村的刘根叔是伙夫，天不明就起来做饭。早饭是面条汤和馒头，我小学同学红文喝两碗汤、吃四个馒头，我喝了一碗汤、吃了两个馒头。饭后六点还不到，我们就上工了。按照头天晚上施工员海金叔的安排，两位老师去做小工，我跟着启太爷去筛沙。承蒙海金叔的关照，这算是工地较轻的活儿了。太阳底下，没有树，没有一丝的风，一锨接一锨的翻飞，一会儿功夫便汗如雨下，又饥又渴，问问时间才十点！我们已上工四个小时！启太爷是很和善可亲的人，把他的塑料水瓶递给我嘱咐道：上工一定要带白开水，累了就去庄稼地解个手，饿了公路附近可以买上油条，你找个角落偷偷去吃......说的我心里热乎乎的，一直感念到现在。好容易熬到中午收工，回到住地，午饭是面条。那边刘根叔抖着面条下锅，这边面条浮上来，围在大锅周围的几十号人，有性子急的，不等师傅打水，一试面条上筷子了，嘴里喊着“好了，好了”，迅速用筷子在锅里一旋，高高挑起到碗里，筷子在碗沿边一抹，一碗面条旋即盛好。上学时习惯了让食堂师傅盛饭，此时迫不得已学着自己下大锅捞面条。包菜配南瓜的卤菜油水少，没肉腥，我却风卷残云吃了两碗。饭后往地铺上一躺，真是痛快！可没多大会儿，刚一点半，人们吵闹着上工。又是难熬的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月亮升起，三三两两的人群，才疲惫不堪地收工。晚饭还是面条汤馒头。饭后躺地铺上，泥巴一样的瘫软，浑身又酸又痛，前几年暑假打工没留下什么底子。后来，搬砖和浆推土，打混凝土操作电夯，给甲方支书家做私活，这些活儿我都干过。几天后，新鲜劲快活劲消磨殆尽，开始感觉到打工的不易：生活（饭菜）单一，油水少，工头还时不时埋怨伙夫费油，每日里蔬菜就是老南瓜和包菜，成天不见一点的鸡蛋豆腐，吃肉更是奢望；夜里休息不好，每日疲疲沓沓；驻地离城区远，没有电视。除了加班，就是听海金叔训话：“......不做疲老犍！”完了在地铺上听工友吹牛、谈女人、讲黄话,刘根叔是最能讲笑话的。各位工友对我很关照，他们的好我一直记得。甲方施工员知道我是大专毕业生，有些吃惊，跟海金叔说指派我去记拉渣土车数。任务是登记清楚车数。车自卸完了，赶紧爬上去用锨清理干净车斗内的黏土。期间还能见缝插针看会书。一个叫满囤的工友，很敦实，皮肤黝黑，人很老实，三十好几没娶上媳妇儿，有人背后说他“缺根筋”。这哥们做活很卖力，硬锵锵的小工。一次打混凝土，不知为什么工头要完整的洋灰袋，他负责拆引线，抽起一袋，瞅准引线，轻轻一拽，袋口开裂，再猛用力抱起倾倒，很是迅猛。旁边的人一面忍住笑，一面帮着他。下工时，他的头发胡子眉毛眼睫毛，都粘满洋灰，衣服更不用说了，整个人像从洋灰堆里钻出来一样，工头施工员都有些动容。渐渐习惯，甚至麻木于这种生活。习惯了缺油少腥的单一伙食，习惯了工友们的粗犷俚语，习惯了汗臭味、脚臭味、烟臭味，习惯了在鼾声如雷中睡觉，习惯了使用洋灰纸甚至撕了门神对联擦屁股——用书报纸太奢侈！终于下了场雨。有工友望雨兴叹，遗憾着不能出工，要掏伙食费了。我是来工地玩的，看到下雨很开心。用胰子洗了头，换上干净衣服，跟了工友，乘着红文开的拖拉机进了城。我们在后斗扶栏而立，耳边风声呼啸，头发飞扬，敞着的衣服呼啦啦地飘，很是拉风。在城里，我们从一个门店空手转进另一个门店，不管不顾店主的白眼，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上工地经过一家村民门口，有位小姐姐，一袭花裙，体态轻盈，像只花蝴蝶，花枝招展的很漂亮，在那儿旁若无人地唱：“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已心碎空流泪，忹缠绵情悠远哎......”歌声甜美，很撩人。但我知道,那不是唱给我听的。在她眼里，我们只是一群穷小子、农民工。眨眼过了一个月。邻村的一个哥要回家，我过足了打工的瘾，受够了打工的罪，也惦记着上班的事，就把一对旧球鞋给了海富，跟各位工友告别后，乘火车回到新乡，原路返回家。黑黑瘦瘦、头发长长的我回到村口，母亲竟然没认出!因为经历过，所以尊重。为了一家老小的幸福美好，那些农民工，抛妻别子，背井离乡，起早贪黑，拼命劳作，忍受着所有的苦累和委屈，极低的工资待遇，最差的食宿条件，甚至拼死拼活一年挣的血汗钱领不到手，他们中有我们的父辈，有我们的兄弟，他们勤劳、朴实、团结、友善，虽然生活在社会底层，微如尘埃，可对家庭，却是整个天！在他们挥汗如雨的背后，幢幢高楼拔地而起，座座城市日益靓丽，林州作为建筑之乡，十万大军出太行光耀神州，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给他们尊重？因为经历过，所以懂得。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成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农民工的人生更为艰辛苦涩。他们像负重前行的牛，历经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走过青春、中岁、年暮，生命不息,打拼不止，死而后已。二十余年过去，启太爷早已去逝，郭老师命运多舛，也早早病逝。刘根叔胃疼，和邻居去医院检查，邻居查出食管肿瘤，刘根叔没有，还暗自庆幸，回去没几天突然去世，罪魁祸首是心梗！原来是心梗引起的胃疼！前几天小学同学红文也因心脏病英年早逝，小孩子才六岁！因为经历过，所以学会了珍惜。几个月后，我进入工商所上班，靠踏踏实实、认认真真、本分担当，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今天。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难，人生的诸般风雨坎坷，原来都是你成人的修行，它将点亮你未来的路，化作你人生的财富。此时，那年、那月、那人，曾经的不堪和苟且，会让你笑着说出来，一切气定神闲，一切云淡风轻。李文海 林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工作人员。热爱生活，喜欢运动，偶有诗歌、散文、古诗词发表于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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