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作者 | 李启昌（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前年11 月4 日（农 历 九 月 十六日），我陪老伴儿在京住院，二舅的女儿、我的表妹打来电话，说是在市某校学生食堂打工被人打了，尚未得到处理，就又在马路上被电动车撞了，想到医院做个检查没有钱，有朋友愿意帮忙往她银行卡里打钱，孩子们不让打。我让她提供卡号好给她打些钱，她也不肯。弄得我忧心忡忡。这大概是上午八九点钟的样子。
下午一点左右，表妹的胞弟，我的大表弟来电，说他正从安阳乘车赶回老家。他泣不成声地告诉我，他年仅50岁的姐姐，投水库自尽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噩耗。几个小时，仅仅几个小时，说话间，我与表妹已成隔世！
去年8月17日（农历七夕）下午4时许，我的内弟媳打来电话，说是她的大儿子、我的内侄8月16日下午一点骑电动车离家，自16日晚上到17日白天，打电话不接，既没回老家，也没回城区的家。 我于之后的17：45拨打内侄的手机，同样有拨号音，无人接听。18：00许，我编一较长的短信发给内侄，对他善加劝导，意在让他想开些，别在惩罚自己的同时，惩罚家人和亲友，还是早早回家的好。 我发出短信后不到10分钟，18：09，我的手机响了。我急不可耐地拿起手机，心想着是内侄的回电。可我错了，拨通我手机的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冯队。他告诉我，他们接到报警，现在在美庐湾小区东墙外的某烂尾楼工地。他是从已经坠楼身亡的内侄身上的手机里发现我的电话号码的。 我的脑子立时一片空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不到一年时间，亲人接连出事，一个是我娘的亲侄女，一个是我妻的亲侄儿，而且都是那样不可思议的纵身一跳，都是那样骇人听闻的死于非命！
我的表妹50岁，内侄40岁。活生生地选择轻生，他们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有比死更需要勇气面对的事情吗？究竟是什么，使他们的精神支柱轰然崩塌？究竟是什么，使他们生的勇气丧失殆尽？究竟是什么，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和思考，答案，或许是还不够确切的答案，逐步浮出水面。 我姥姥家原在石板岩东南崭的深山区。我的二舅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非常幸运的那一拨儿人，二十多岁就被安钢李珍铁矿招收为国企职工。在“农转非”一度成为时尚的上世纪七十年代，二舅母和一女二子都把户口转到了安阳市。两个表弟一个安排到安阳机床厂烧锅炉，一个安排到李珍铁矿开装载车。唯独表妹当时已经婚嫁，一时没有安排，也就一直耽搁下来。 表妹找的婆家，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穷得连一座砖墙的房子都盖不起。现如今，表妹的婆婆就蜗居在老家的老房子里。二舅和二舅母先后去世，在山前某村建的房子也没给孩子们分，表妹她们就暂时借居于此。 表妹家没有闺女，就两个光蛋儿男孩，说话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因为前些年计划生育造成的性别比严重失调，婚龄的男孩子多于女孩子的情况让不少男孩和男孩家庭心生慌恐，怕娶不上媳妇打光棍儿，于是就出现了饥不择食、慌不择路、“挽到篮里才是菜”的想法和做法。宁肯多出点儿钱，多给点儿彩礼，打肿脸充胖子，只要抢到个女孩子就行。而这样的婚姻，没有基础，缺乏感情，往往经不起考验，速成速散者居多。表妹家老大的婚姻就是如此。 经人介绍，老大娶了外村一个姑娘。这里要特别说明一下，和当下农村不少年轻人一样，老大和这个姑娘典是典了礼，也请了亲戚邻里，却没有履行结婚登记手续。因为男女双方都还未到法定结婚年龄，从村上开不出介绍信，谈什么结婚登记？越是这样，女方越是狮子大开口，要房要车要彩礼，多多益善。表妹实在没有这个实力，东戳西借，先后凑了20多万给女方，承诺随后逐步攒钱再买房买车，这才把媳妇娶到了家。 但拼凑的婚姻一开始就是聚沙成塔的梦靥，时时呈现累卵一般的危像。媳妇娶到家后就没有一天消停。小夫妻天天吵骂，媳妇动不动就往娘家跑。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又得了不明原因的高烧，不得不到省城医院治疗。折腾了半个月，花费了五六万，孩子没保住，出院返回的媳妇满月后往娘家一走，说什么也不肯回来。这样的日子，老大也领教够了，反正没有结婚，也省得离婚，表妹夫妇一狠心，打掉门牙往肚里咽，走就走呗，娘家的陪嫁让媳妇悉数带走，二十多万彩礼就当买了教训。你说这叫不叫人财两丢！？ 如今，老二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农村尤其是农村困难家庭的男孩儿，娶媳妇就得有抢的意识，要抢时间。千万可别耽搁了最佳年龄段，十八九，最多也不能超过二十二三，这个年龄段一错过，八成这辈子就可能是光棍一条。要抢抓机会。常言说“一家有女百家问”，特别应该注意，咱这地方的女孩儿可是买方市场，你可别憨等，机会稍纵即逝。某种程度就看你有无后娘心，肯不肯拼钱。可按照常理，不要说手头的积蓄早已拼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就是有钱，也不能老大未娶，先考虑老二的婚事啊！ 没办法，表妹夫带上两个孩子，外出打工攒钱，表妹也到附近一所学校的学生食堂帮厨，挣个零钱，补贴家用。一家四口，倾巢出动，无一闲人，都去刨挣，指望着有个出头的日子。 这不，也有看好这一家子的。老大打工期间，就攀登上一个相好的女孩儿。就是有一条，什么时候老家盖了新房，城区买了楼房，才考虑结婚的事儿。看来为俩孩子娶媳妇的愁帽，一时半会儿还真摘不了。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个家庭合力攻坚的当儿，在某学校食堂打工的表妹和同事发生了一点儿冲突，两个人口角相向发展至拳脚相加。学校有关领导居中协调，数落了对方。对方放出话来“不会饶恕”表妹。 表妹自认势单力薄，急电叫回了在外打工的丈夫、儿子。丈夫、儿子对此不以为然，想让表妹忍了。表妹还在气头上，埋怨家人太软，夫妻俩越吵越气，内讧渐次升级。表妹夫掀翻了院内用瓷砖做面儿的饭桌，表妹见状，抄起一把剪刀刺向丈夫的脊梁。看到丈夫背后鲜血淋漓，表妹悔恨不已，跑到派出所投案自首；表妹夫紧随其后，表示并无大碍，坚称“不予追究”。派出所同志数说他们几句，也就不再深究。 可表妹精神已然错乱，往返派出所要求处理，否则，就不依不饶。在如此闹腾的途中，不小心又被电动车撞了。她要到医院去检查，身上又没有钱，打电话找亲戚借，同去医院的孩子又不让亲戚往银行卡里打钱。 表妹没检查成，从医院出来，见到迎面开过来的轿车就不顾一切撞上去。好在城区车速都不快，好心的司机急刹车后好言相劝，表妹这才作罢。可没想到，快要出城时，她故伎重演，迎面撞向一台电动三轮车。三轮急刹车停稳后发现，相互认识，一番好言劝导后，决定开车把她送回老家。 表妹一路嚎啕，谁也劝不下。离家已经不远，陪同去医院的表妹的小姑子再次力劝表妹别再哭泣，表妹非但不听，反而扬起右手，照小姑劈脸重重一巴掌，且边打边狂呼“停车！”不等车停稳，表妹猛跳下车，拼死命径直向北飞奔，等她的小姑和她的大儿子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到不远处的水库边，说时迟那时快，当她的小姑子和大儿子赶过去时，表妹早已纵身一跃……救上来，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好端端一个家庭，鲜活活一个生命，就这样，一瞬间家破人亡，一瞬间生离死别！
再说我的大内侄，他的家境不算太好，也不是太差。他居长，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的父亲、我的内弟，高中毕业后参军，复员后先是开车搞运输，后来参加了工作，不久单位改制，不得不自己创业，个体经营，多少也挣了点小钱。虽然因人欠货款太多，攥一手白条变不了现，但还是勉强撑持着这个家庭。
内侄他们兄妹的未成年时期，父母亲还是尽可能给他们创造条件，使得他们的学习、生活环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们弟兄两个，父母亲都拿钱供他们到省城上了大学。大内侄自己在一个上划的公司财务科工作。 这个公司经营的商品，打破两千多年来长期官营的惯例，面临市场放开，企业改制的重大变化，因而长期发不出工资。内侄的爱人是公办教师，工资有保障。他一个大男人，自觉软了一头。别无他路，就试探着做起了股票生意。 股票这行当，是有钱人的专利， 它实际是一种合法的赌博。有关专家说得很形象，参与的10个人中，1人挣钱，2人不挣不赔，7人不挣光赔。你一个智商一般，手头拮据的企业员工，草草入市，梦想着当那个光挣不赔的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内侄参与炒股之初，小打小闹，赔挣都无所谓。挣点小钱，不添稀稠；赔点小钱，不伤脾胃。家人劝他收手，他只当耳旁风，家人也没有切肤之痛，劝说的力度也就止于一般。 去年开始，他没和家人打招呼，自作主张加大了投入。缺乏赌资，就打银行信用卡的主意。他投资的那只股票，走势上扬时，舍不得出手，奢望其继续走高；突然某一天，股票暴跌，卖掉就意味着大赔，不得不眼睁睁被套牢。越是如此，越稳不住阵脚，想着走到谷底，就可能爬坡、上扬，于是加大赌注，拼死一搏。结果，事与愿违，不扬反跌，赔的更惨。先后几次，把股本金扩大至50万元，光欠银行就30多万元。 做这种无本生意，底气毕竟严重不足。内侄的进取心终于垮了。在家人一致劝阻的情况下，他决心金盆洗手，尽快归还银行借款本息。去年5月，他卖掉股票，收回残值10多万元，向朋友、亲人筹借10多万元，首期还款后，尚欠近20万元。 其实，在他轻生前，剩余的欠款亲戚们又为他筹措了7.5万元，连我卖了房子给老伴儿治病的救命钱，都给他挤了2万元，并且宽慰他不用考虑还。如果他把他们夫妇卖车的款10来万元悉数拿出，再有1万多元，就可以还清银行贷款。当然，越到最后，可能越不好挪借，而且这种办法毕竟是戳东墙补西墙，债权人由银行变成了若干个亲朋好友，还款的压力依然在内侄的肩上？同时，越是在这个时候，来自家人的埋怨和责备也会多些、重些。 终于，他做出了最为快刀斩乱麻般的选择，采取了对自己、对家庭、对亲友最不负责任的纵身一跳，使这个家庭瞬间面临塌天大祸。
无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两个至爱亲人就这样撒手人寰，轻易地放弃生，选择死，不能不让人心痛泣血，久久难以平复。 痛定思痛，一连串追悔莫及，一连串血的拷问，尽管对死去的亲人已经全无意义，但是，我们是否应该从中悟出点儿什么东西，建立起一套什么预防、化解和救助的机制，以减少乃至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让我们的社会，多一些欢乐，少一些不幸，多一些安全感、获得感、幸福感，少一些危机感、失落感、痛楚感？ 假如我的表妹的大儿子的婚姻，不去追逐农村早婚的陋俗，从从容容地待到法定婚龄，取得合法结婚登记手续，官官冕冕举办婚礼，即使婚后感情不合走上离异之路，通过法律程序调解或判决离婚，也不至于人财两丢，导致一个家庭倾家荡产，一蹶不振？ 假如我们的法制宣传深入人心，我们广大农村从基层支部到村民自治组织，都自觉维护和执行婚姻法，造成早婚早育可耻、未婚典礼违法的强大舆论氛围，这样的悲剧，是否就可以从源头上得到遏制？ 假如我们的有关部门，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未婚典礼的情况发生，而是正视这种现象给不少家庭造成的严重危害，给予这些家庭积极有效的法律援助，并以案说法，主动引导，逐步形成执行婚姻法的社会自觉，这样的问题，是否就可以有效的得到解决？ 假如我们的有关部门，不是对婚事大操大办，彩礼越要越多，群众不堪重负，陋俗死灰复燃的现状熟视无睹，而是加大移风易俗力度，重建乡规民约，真正把弘扬婚丧事简办当作文明乡村建设的大事、实事，好事办实办好，当作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任务落到实处，这样的现象，是否就可以从根本上得到改变？ 假如我们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在一些民事纠纷发生之后，不是强调程序，强调办理时限，而是设身处地为当事人着想，责任心再强一些，时间抓得再紧一些，工作做得再细致一些、深入一些，心理疏导的工作再靠前一些，是否就能帮当事人解开心里的疙瘩，把当事人从死神魔掌中抢夺回来？ 假如我的内侄能够认真研究和弄通弄懂股票、证券的有关法律法规，扎扎实实的学习和领会股票、证券市场的有关知识和操作规程，自觉接受和汲取股市同人的经验教训，消除赌徒心理，根据自身经济实力小打小闹，边做边试，循序渐进，见好就收，而不是赌得眼红，丧失理智，盲目投资，越陷越深，是否就不至于穷途末路，走投无路，直至走上不归之路？ 假如他的家人及早发现他心事重重，寡言少语，过度自责，甚至多次吐露轻生念头，进而重又使用银行信用卡透支，筹措资金偿还好友并不急用的借款，充分表现出抑郁症的症状，自觉地给予必要的关心关爱，主动地加以悉心的疏理引导，而不是继续有意无意的责难和施压，无休止地企图让他接受教训，长点儿记性，是否就不至于让他心灰意冷，泯灭人间真爱，寻求以死解脱？ 假如我们的金融机构不是随意地推出一些借贷产品，不加甄别、不加限度地任其透支，发生问题后又死板生硬地催逼讨要，加息滞纳，逼上梁山，而是借出不盲目，认真审查借款人有无还款能力，方便何种产品，适宜什么额度；借后勤料理，发现有问题，积极帮助解决，设法规避借贷双方的风险，是否就可以避免没有能力的借款人债台高筑，索性逃避还款义务的情况发生？假如我们的企业不是优柔寡断，一任多数职工长期放假，不发工资，改革措施老在酝酿之中，致使职工群众手足无措，举步维艰，工作生活前途渺茫，没有盼头。而是当断即断，快刀斩乱麻，及时出台和落实改革措施，依法妥善安置在职和离退休职工，使大家真正共享改革成果，解除后顾之忧，是否就可以减少职工为了生计病急乱投医，饿极不择食，做出一些不理智的投资行为，造成万劫不复的严重后果的非正常事件？ 当然，我自己也难脱干系。假如我是个钱权俱佳的人物，听到亲友发生上述情况，慷慨解囊加以周济，或者为他们或他们的子女安排岗位，让他们尽快赚钱还债，这样的悲剧或许就可以避免发生？ ……假如，假如，还是假如！我们能否少一些假如，多一些实实在在的措施，防患于未然！？
李启昌 林州市人，退休公务员，网名慕紫。长期从事机关文秘工作。爱好文史，喜欢写作，偶有散文、诗词散见于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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