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富家大族的婚配嫁娶,除了“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还十分讲究门当户对。《红楼梦》中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便是受此影响而形成的。大名鼎鼎的四大家族,之所以会走到一起,说到底都绕不开“门第”二字。作为荣府的乘龙快婿,林如海的权势虽不及贾、王、史、薛,倒也算是四代列侯、家境殷实。
按曹雪芹在书中交代,林家祖上“起初时仅封袭三世”,但由于皇帝的恩典,“林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如此算来,林如海的家族可谓十分显赫。也正是凭着这份荣耀,林如海才娶了荣府的千金,同贾家联姻。
关于林家的产业,曹雪芹并未多言。不过,按常理而言,四代袭侯的林家,势必会积攒有大量财富。而且,林如海曾高中探花,又做过兰台寺大夫、两淮巡盐御史等职,虽算不得什么权臣,也绝非守着清水衙门。要知道,清代的盐官那可是个个富得流油!
由此可知,加上祖先的产业,为官多年的林如海,死后必然留有巨额遗产。这一点,也是许多红学家的共识。不过,令人费解的一点是,书中却并未谈及这笔财产的去向,致使读者猜疑不断。
那么,问题的真相究竟如何?林如海的巨额遗产究竟落入谁手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们不妨来根据原著来进行一番梳理。
在《红楼梦》第三回中,林如海决意遵从贾母之意,让贾雨村照料林黛玉前往荣府。林如海劝解林黛玉时,曾说了这样一段话:
“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去?”
年近半百的林如海,在经历了丧妻之痛后,已经没有再续弦的打算,而且膝下仅有幼女林黛玉一人,连个庶出的儿女也没有。正因如此,林如海自知公务繁忙,无暇照料女儿,才决意将林黛玉送到荣府。
此前,书中第二回曾对林氏一族进行过交代,还特别写到林如海家族的人丁稀薄:
“只可惜这林家支数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支嫡派的。”
结合林如海中年丧子、丧妻的处境,林氏一族的衰败之气便跃然纸上了。正因如此,在第六十七回中林黛玉曾哀叹,没有一个姓林的亲戚来看望她。此外,紫鹃也曾说过“林家实没了人口”之类的话。由此可知,林如海死时,除了林黛玉外,林家并没有旁人能前来分割家产。
在《红楼梦》第二十六回中,小丫环佳蕙和林红玉有一段对话,提到了贾母给林黛玉送钱,自己也捞到了好处:
“我好造化!才刚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那里给林姑娘送钱来,正分给她们的丫头们呢。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着。”
这段文字中,除了佳蕙的好运气外,还反映出了两个问题:
从曹雪芹拟定的题目来看,第三回中的“荣国府收养林黛玉”,虽已表明林黛玉与荣府的关系,但这绛珠转世的少女,却始终若即若离。
按照荣国府的惯例,林黛玉既然有着被“收养”的身份,是定期拿月银的,而这发放月银的事儿,本是由王熙凤操持,根本用不着贾母操心。当然,贾母对林黛玉有种特殊的感情,额外对其表示关怀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林黛玉在拿到钱后,随之便分给自己的丫头,就连前来办事的佳蕙,也得了两大把。得了钱的小丫环在向小红说起此事时,所用原话是“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试问,如何做外孙女的真正领情,又怎会如此漫不经心的来处理这份关怀呢?
当然了,此处或许还有一种假设,那就是林黛玉拿到了父亲的巨额财产,以至于挥金如土,不甚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只可惜,从第四十五回中林黛玉的一番话来,她根本没有那么富有。
这一回中,薛宝钗前来探望林黛玉,两人闲谈之际,林黛玉吐露了心中的辛酸与无奈:
“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土地,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
林黛玉的这番话,虽有攀比之意,却将心中隐忍多年的苦楚道了出来。值得注意的是,林黛玉还格外强调薛宝钗“家里依旧有房有地”,而这一点依然是自己没有的。由此可见,林如海的巨额遗产,根本没有传到林黛玉手中!
林如海死后,贾母特意吩咐贾琏护送林黛玉前去料理后事。可是,贾琏和林黛玉在姑苏、苏州两地究竟做了什么,作者却并未提及,只是借着小厮昭儿的话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林如海已迁入祖坟了,诸事停妥。”
要知道,尽管林家人丁稀薄,却也是书香之族,加之林如海死于任上,免不了有一番操持。更为重要的是,此时林如海仅有林黛玉一女,巨额财产如何处置,势必成为一个棘手问题。可是,曹雪芹偏偏含糊表达,其用意无非是引读者揣摩背后的险恶。
既然林家不可能有人侵夺财产,那真正可疑的便只有荣府了。林黛玉回乡办理父亲后事,全程均有贾琏陪同,而真正了解问题真相的,自然也首推贾琏。
侵夺林家财产之事,原本是需讳莫如深的。可是,贾琏无意间发了通牢骚,却暗示了这桩丑恶的阴谋。
在《红楼梦》第72回中,宫里的太监接二连三地来荣府搜刮勒索。结果,又恼又恨的贾琏发起了牢骚,其中有一句尤为值得我们注意:
“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
贾琏口中讲的,是“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足见此前他曾发过如此数额的横财!虽然贾琏、王熙凤平日也算得上挥金如土,可他们拿出个千八百两尚可,动用几千两便已面露难色了,又从何处“发个三二百万的财”?
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如海几代人积攒下了的财富,基本都落入了荣府,而自己也趁机发了笔横财!只是,贾琏是贾母派去南方的,他的所作所为,势必也瞒不过贾母。换句话讲,这其中的黑幕,自然也少不了贾母的参与。
贾琏、林黛玉在南方料理林如海后世期间,贾琏的心腹昭儿一度先回荣府。为此,王熙凤还特意问昭儿“回来做什么的?”显然,昭儿的提前返回,令王熙凤感到了突兀。昭儿的回答,同样值得玩味:
“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爷灵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太太示下……”
报信请安、拿厚衣服这等时,打发别的小厮回来便可,但贾琏偏偏让心腹昭儿跑一趟,足见“请老太太示下”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说白了,昭儿应该是带了密信来禀报贾母,再带着贾母的指示去和贾琏汇合。
说到这里,问题也就清楚了,林如海的巨额财产并未由林黛玉顺利继承,而是在贾母的授意下,经贾琏之手旁落到了荣府。亲自操办此事的贾琏,也趁机发了笔横财。正因如此,贾母才会额外再给林黛玉送钱,林黛玉才会向薛宝钗吐露苦楚,贾琏才会在囊中羞涩时想着再发笔横财。只可惜,贾氏一族的衰败,终究是不可逆的。
本文资料引自:《红楼梦·脂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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