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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王翠平:桑园(散文)

 虞城木兰 天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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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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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汪葆夫


桑园

  王翠平    

 星期天,和孩儿们一起逛街,偶尔看到市场上有紫红的新鲜桑葚出售。高价买了一斤,一颗一颗慢慢品味。尽情享受之余,我不禁想起儿时村边的那片桑园及桑园的鼻祖——菜地里的那棵老桑树。

记忆中,老桑树罩地约三分,粗约合抱,高两丈有余。春夏,绿荫如盖,能遮太阳,挡风雨;秋冬,黄叶落尽,光秃秃的树枝如虬龙一般地伸向苍穹。

 想当初,大桑树只是爷爷大门外的一棵小桑苗。那年夏天,奶奶被一顶小轿抬进我们王家大门。“请三天”从娘家回来,奶奶发现距大门不远处长了棵小拇指般粗细的小桑树儿。 奶奶建议爷爷把桑苗挪走,爷爷不愿,奶奶说“门前不植桑,房后不栽柳,院里不长鬼拍手(杨树)。”

“那就挪到院里面去?”爷爷望着奶奶征求意见。

“不行——宅中栽大桑,有损人口泪汪汪。”奶奶说得斩钉截铁。

“我这就移走它,栽到菜园里。”爷爷说着转身就去拿挖树的家伙。

奶奶一把拉住:“慢,你现在挪不活的——‘桑栽骨朵儿槐栽芽儿,榆树栽个冰凌茬’。”奶奶摸着桑苗儿的片片叶子说。

爷爷站定,半信半疑地看着奶奶。

“挪活了,长成大树,我用桑叶养蚕,然后纺纱、织锦,咱们穿丝绸。”新媳妇儿奶奶眼里满是憧憬,继而又满脸红云地顿了顿,“如果是棵母桑树,会结好多的桑果儿,叫……叫……叫咱的儿孙都有桑葚子吃——桑葚子补气血,吃了面色红润。”

 顽童爷爷被年长他6岁的读过诗书的奶奶哄得一愣一愣的,他最终听了奶奶的话,第二年开春儿,在桑叶儿还没展开的时候,乖乖地把桑苗移栽到了村边的菜地里,并精心伺候,直到活稳。

当然,这都是奶奶后来告诉我的。

四月初,桑树开花了,细看,大约两厘米长的毛绒绒的青黄色花串儿挂在细枝儿上,被片片明丽的桑叶遮着,并不怎么起眼,如果你不注意,还真的不容易发现!但馋嘴的小孩子能发现它。

五月天,青桑葚子的脸儿上陆续泛起了红晕,这时候,因为一块儿橡皮和我吵架的杏花主动与我和好了,二憨子也变得不那么霸道了。三丫无端地给了我一根红头绳儿。于是我们常常到树下往上望,天天盼着桑葚子成熟。

“你们这几个八虎子妮子,老鸹吃桑葚子还要等到黑呢。天天来看啥?该熟就熟了。 熟了叫你们过来吃。”奶奶端着一簸箕喂蚕的桑叶骂着我们。我们笑着跑开。

老鸹、喜鹊、斑鸠、麻雀开始往大桑树上云集,树下有了斑斑驳驳的紫色鸟粪。

“小虫益儿比你们眼尖,黑桑葚子被它们先吃掉喽——奶奶拖了长腔戏谑着我们。

我们不甘示弱,决定到树上摘。二憨子主动蹲在了大桑树根儿下,当起了“被压迫一族”——我先踩着他的肩膀,接着二憨子顶着我的脚板儿悠悠地站起来,我便抱住树,“哧溜哧溜”地往上爬……

片刻,几个“馋猴儿”就置身于树冠上。

 几只啄食的鸟儿被惊得扑棱棱飞走了。我们攀着树枝儿,慢慢地移动。树枝儿轻摇,周围桑葚子多得如满天繁星,青的、红的、紫的、黑的都有。我们边摘边吃,笑着往衣兜儿里装,一颗,两颗,三颗……呵呵,衣兜儿鼓起来了,树下的二憨子笑得露出几颗大板牙。

黑桑葚子密集起来,和我们挣食的鸟儿们早出晚归,叽叽喳喳,越聚越多,怎么办,怎么办?

放学后,几个“馋猴儿”扎了四个手里举着“兵器”的稻草人儿,让它们在大桑树周围站岗。

嘿嘿,鸟儿们麻爪了。大桑树上安静下来。我们不安的心总算装到了肚里。可第二天下午放学,我们发现四个稻草人全没了。群鸟儿又在树冠上叽叽喳喳,肆无忌惮地啄食桑葚子。

“是谁撤了我们的哨兵?”二憨子耸了耸肩,瞪着眼睛,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牛一般地喘着粗气。

我们几个也都噘着嘴,一边嘟囔一边猜测是谁干的。

“草人子是你们几个扎的?光兴你们独吃?小虫益儿就没有份儿?它们也熬了一年。”奶奶头包一条花羊肚手巾扛着竹梯走过来,“稻草人被我收起来啦。”

我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顶撞、埋怨奶奶的。

“小虫益儿通灵,吃饱了能和人对话。”

我们都觉得很神奇,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奶奶。这时候刚好有一只鸟在大桑树上叫“呱呱呱咕”、“呱呱呱咕”……

奶奶放下竹梯,仰头便问:“您闺女几儿走(哪天出嫁)?”

“呱呱呱咕!”

“它说‘正月初六’。”奶奶看了看我。        

“几件儿嫁妆?”奶奶又问。

“呱呱呱咕!”

“它说‘桌椅板凳’。”奶奶看了看三丫。

“陪啥衣裳?”奶奶再问。

 “呱呱呱咕!”

“它说‘红袄绿裤’。”奶奶看了看杏花。

 “谁当送客?”奶奶提高了声音。

“呱呱呱咕!”。

“它说‘她叔她舅’!”奶奶看着二憨子。

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奶奶竟懂鸟语。细听,也觉得叫声顺音。

黎明时分,一只黑鸟儿在大桑树上婉转地叫,我问奶奶它在说啥,奶奶说它在叫“大嫂起来梳头——大哥起来喂牛——”

中午,一只斑鸠在大桑树上点头儿叫唤“咕咕咕!咕咕咕!……”

奶奶说:“你听,它叫‘种秫秫——、种秫秫——’……是该种秫秫了。小虫意儿的喉咙都喊哑了。”

我们突然觉得和我们挣食的小鸟不再讨厌,反而可爱起来!同时觉得奶奶是那么的伟大。

乍暖还寒,紫燕北归,大桑树刚吐出骨朵时,奶奶便照例拿出蚕种来。奶奶把一块儿布满蚕种的、一尺见方的老月白篮布放在贴身的衣袋里暖。借助体温,灰褐色的蚕卵慢慢变成黑灰色时,奶奶便把它放到暖阳下晒——蚕宝宝要出生了。等油绿明艳的桑叶在树上噗噜噗噜地摇的时候,又黑又瘦的蚕宝宝便开始蠕动起来。奶奶用鹅毛把它们扫到竹匾里面剪成细丝的嫩桑叶上,这便是蚕生命的开始,也是奶奶忙碌的开始。

端庄淑贤的奶奶 那时才五十岁出头儿,她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似的,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初夏,当那不知名的小鸟在树上喊“吃桑葚子变马猴”的时候,奶奶已经梳好了头,顶着一条花羊肚手巾,扭着一双裹得小而尖的脚去采新鲜的桑叶了。由于奶奶脚小树粗,所以爬树要用竹梯。奶奶小心地扶着梯子上去,用手攀住树枝,颤颤巍巍地采下枝枝桑叶。我在下面一边把桑叶拾到竹筐里,一边摘食红红的甜桑葚果儿。每到采桑叶,不用奶奶喊,我便主动去帮忙。

“小翠儿,可不要贪吃哟。给杏花儿、二憨子留几串儿。”奶奶从桑树的枝丫间露出笑脸儿,看着吃桑葚子吃得像涂了紫色唇彩的我警告。

“知道了。”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极不情愿地停止了吃。

我和奶奶把桑叶抱回家。为防止蚕宝宝拉肚子,喂食之前奶奶总是把桑叶洗净、晾干。每当我放学回家。我常常看见奶奶端着整簸箕的桑叶去喂蚕。随着一声“上菜啦。”的自言自语,块块竹匾随即被片片“翡翠”覆盖。片刻,饥饿的蚕儿你争我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声音“沙沙沙、沙沙沙……”似下小雨。趁蚕儿进食的时候,奶奶把墨绿色的蚕沙清出来,晒干放在瓦盆儿里,说积存多了给我和哥哥、姐姐装枕头。

“不要,”我嘴巴一噘“蚕屎“。

“好吧——不要就算了。到时候可不要后悔”。奶奶遗憾地叹了口气,“你不要就都给你哥你姐,到时候他们枕着冬暖夏凉的蚕沙枕头,不起痱子,头皮不痒,蚊不叮、虫不咬,越枕越聪明……”

我当时不以为然:“你咋知道?我才不信呢。”

长大后才知道奶奶的话是真。蚕沙的确有它的药用价值和保健作用。于是到处买蚕沙枕,可就是买不到。

收完了蚕沙,奶奶直起身子,用手捶了捶腰,看着竹匾里的蚕宝宝,渗出细汗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

待满树的桑果快被我和鸟儿吃尽时,又白又胖的蚕儿也快上“山”了。这时候奶奶一夜要起来两三次,爷爷也起来帮忙,他们把变得通体透明的老蚕捉到用麦秸扎成的“山”上,让其结茧。奶奶常常一边干活儿一边说“该送老蚕‘上山’了,这时候不能懒——麦熟一晌,蚕老一时;老蚕吐丝结成茧,织棉纺绸做衣裳。”

 春蚕吐丝了。不久,“山”上便结满了白花花的枣儿般大小的茧子。奶奶高兴地摘下来,用开水煮了,抽出丝,纺成线——这也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你,因为我们可以吃到香喷喷的蚕蛹。

爱美的奶奶到染坊里买来“桃红、杏黄、翠绿……”,把丝线染上彩色,用土布机织成图案优美的手帕、丝巾、绑腿丝带儿;用丝线刺绣,做成幔子沿儿、床围子;用蓝丝绒做老虎的胡须,眉毛,做成威风凛凛的嬷嬷蓝虎头鞋,用黄丝绒做花蕊,缝制成漂亮的八瓣儿莲花风帽!然后叫我三叔到城里出售,卖给将要出嫁的大姑娘,刚过门儿的小媳妇儿,卖给“五辈子单传”的娃娃——当然会卖出好价钱——换了钱,买回我们需要的东西。

看到了自己的劳动所得,奶奶总是笑着说:“多亏了咱们家这棵老桑树啊”。

的确,由于奶奶辛劳养蚕,巧手织锦、刺绣,我家的日子比一般的家庭过得好一些,因此二叔、三叔早早地娶上了媳妇。

奶奶的丝质手工艺品供不应求,有上门儿求购的了!为扩大丝源,奶奶从大桑树上剪下枝条,插枝儿繁殖,在大桑树旁边开辟出一片桑园来,扩大了养蚕的规模。几年的光景,到我读初中时,园里的60棵小桑树已经翁葱郁郁,初成风景。

 桑果儿熟了,桑园就成了鸟儿的天堂,鸟群在大桑树和桑园之间来回地飞——轰的一群,轰的一群。东庄的、西庄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乡民都习惯性的称俺王庄为“桑园王庄”,赶集上店,有意无意地路过桑园,和常在园里采桑叶的我奶聊上几句,免费吃些桑果,免费喝上几口桑树皮、桑树根保健茶。略懂医道的奶奶把保健茶推荐给丁毛,治好了他的面部浮肿,推荐给王五,治好了他的哮喘。

深秋,奶奶把一部分经霜的桑叶阴干,存放起来,或自家人泡茶,或寻给那些得了风热感冒的,叫他们熬水喝。四邻八庄都知道桑园王庄有个手巧心善的王奶奶。

老桑树依旧枝繁叶茂,为奶奶养蚕供给着桑叶,为我们奉献着桑葚。它像一个长者,立在桑园边,欣慰地看着它满堂的子孙。

随着养蚕规模的扩大,奶奶更忙活了——一边自己干,一边带动我娘、我婶儿养蚕、纺丝、织稠。收入增加了!日子一好过,奶奶就开始接济邻里。村里谁家的闺女出嫁,我家除了随“厢里”之外,都会再送一对儿丝巾或者一对儿丝手帕(当然是免费的)。铁锤奶奶死得早,她的女儿花姑出嫁,我奶做主,无偿送花姑一条蚕丝被。

我不高兴了,觉得送的礼物太贵重!奶奶抱住我:“咱有桑园和大桑树,我年年养蚕,能缺丝绸吗?可人家稀罕,都是邻里,人家一辈子的大事儿,咱得表表心意不是?”奶奶笑着看着我,“你陪嫁的衣服、被褥咱提前备齐,保证是最好的蚕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切如在眼前,转眼我已为人妻、为人母。奶奶老了,开朗的奶奶低头弯腰,青丝变白发。当白发苍苍的奶奶走向生命的暮年,她常常拄着拐杖,拉把藤椅,一个人守着一大壶为路人提供的桑叶茶在大桑树下静坐,一坐就是一晌。有人路过,她指指茶水,示意人喝。人走之后,继续闭目养神。

奶奶一天天变老, 二叔、三叔和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商定:要用菜地里的大桑树给奶奶打口“喜棺”,让奶奶永远与桑树为伴。谁知结果出人意料:奶奶坚决不同意,说要把这把巨大的绿伞和紫红的桑葚永远留给后人和鸟儿们。

那年,二憨子从桑园路边经过,发现奶奶手扶拐杖坐在藤椅上睡着,一只斑鸠和几只黑鸟在奶奶肩上、腿上、椅背上蹦哒,叽叽喳喳。

二憨子觉得奇怪,走上前去。几只鸟叫着扑棱棱飞到了大桑树上。他喊了几声“奶奶”,没有应声,上前一看,奶奶无疾而终。手里还攥着几颗紫桑葚……

群鸟儿在大桑树上一声连一声地叫:“打滴流高高,打滴流高高……”好好像在说“奶奶走好,奶奶走好……”

奶奶被葬在桑园旁,享年90岁。

在打工大潮的冲击下,我哥嫂、堂哥、堂弟和侄子们都去了南方打工,家里留下上了岁数的爹妈、叔婶儿给他们带孩子。蚕不养了,桑园荒废。片片桑叶虽自生自落,可紫红的桑葚依然人鸟共享。

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在广东打工的我侄子、侄媳了解到化纤衣物已经过时,天然丝品正在走俏,于是鼓动我哥嫂利用桑园和大桑树回家养蚕、纺丝、织稠。

在政府“返乡创业”的优惠政策下,我侄子先扩大了桑园,引进了优质桑苗,又鼓动他的奶奶我的娘养蚕。我娘用从我奶那里学来的手艺,带领儿孙,手摇纺车,,重操旧业……由于年轻一代的参与,织稠的过程又融合了现代工艺。

去年夏天,我从边陲回到故里。我出生的村庄已成了乡村旅游景点。村头的古河道遗址挖成了月牙湖。河泥堆成了假山——凤凰山。山脚下,一棵大树上挂了不少许愿红绸,那是我家的老桑树。桑园风华正茂,园区周围栽上了果树,桃、杏、梨、柿子都有。

我侄子经营的农家乐庄园就坐落于桑园边上。庄园依山而建,园林式的,远景近景很有层次感。此时,桑果正红,游人如织。

游人一边免费吃着自由采摘的桑果,免费喝着桑根桑叶茶,一边欣赏机房里“蚕花娘子”——我侄媳妇纺丝、织稠。

嵌着彩色丝线的梭子碰得夹杼板儿啪啪作响。随着老式织机上“蚂蚱腿儿”一伸一缩,“磕头虫”一起一伏,“织女”手脚并用,如跳一支欢快的舞!游人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欣喜不亚于欣赏芭蕾舞——《天鹅湖》。

 一个金发女郎手摸着一条刚买下的粉红色丝巾,连声说“beautiful  ,beautiful , very    beautiful    !”

 一个长有人丹胡的大个子看到我老娘用土法演示缫丝,他惊讶地竖起大拇指:“所得思内!——油卡塔!油卡塔!(音译)……”

看我们不懂,他用生硬的中国话翻译说“原来如此!太好了——太好了!……中国的——纺织文化——大大的——历史悠久!中国人——大大的——勤劳!”说着他举起相机,对准正用筷子缫丝的我娘,对准织机上的我侄媳,对准挂在墙上的件件丝品,对准了繁茂的桑园,按下了快门儿——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组稿 许铭君】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王翠平,汉族,原籍河南虞城,1967年生,大专中文专业,文学爱好者。现在新疆务农、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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