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 ▏ 我父亲没去天堂 （散文）

我父亲没去天堂

文 / 金忠

( 安徽铜陵 )

2020.06.21 

8月8日是中国人倡议的“爸爸节”，在这个节日到来之际总想为我的爸爸写点什么，以示对已故的父亲和母亲的祭奠。

我对父亲所有的记忆就是他的一张遗像和母亲的几段话。原因是在我四周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那是公元1963年，我父亲只有四十五岁，我还不记事。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经常跟我说父亲生前的生活片段和一些生离死别的往事。妈妈说：你爸爸生前经常穿黑色的衣服，非常整洁，他黑布鞋鞋底的边永远是洁白的，看上去清清爽爽。又说，你们的爸爸很恋家，每次出差回来，只要踏上铜陵的土地，一定要连夜赶回家，哪怕是凌晨。妈妈告诉我们，爸爸是患癌症去世的，临死前很多天不能进食，他跟妈妈谈心说：“看着你们吃饭真香啊，如果能吃，我一顿能吃三斤米的饭！”妈妈说：你爸爸特别讲卫生，每次饭前都要用开水烫洗碗筷，这么讲究的人，怎么就早早离世了呢！

父亲老家在桐城县（现在叫桐城市）金神墩，离孔城老街不远。父亲很早就与爷爷一起到铜陵的大通街上经商做生意，老家没有人了。母亲用《陈情表》里的句子形容我是“既无叔伯，终鲜兄弟”，只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妈妈希望我好好读书，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指靠。解放初“土改”的时候，老家也给你爸爸家分了土地，你爸爸没要。他说，他已经不习惯种田了。要了土地，不会种，荒了可惜。然后就到铜陵市来入股服务行业，参与公私合营走上了合作化、集体化道路。

母亲讲过一个往事：大约在1960年夏天的某个晚上，那是著名的“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在院子里乘凉，你在摇床里睡着。你爸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盒饼干，他说留一半给爷爷奶奶和外婆，我们吃一半。妈妈说，你爸爸一个劲要我多吃几块饼干。那晚饼干的味道真好，连月光都是香甜香甜的。我舍不得吃，想留点给你们几个小的。你爸说不用留，小孩苦一点饿一点没关系，日子会慢慢好起来，他们以后有的吃。印象中那是母亲记忆里与我父亲过的一次最奢侈最浪漫最甜蜜的夜生活，也是母亲一生最幸福的回忆。妈妈说那以后不久你爸爸就得病了。

妈妈告诉我们：“你爸爸临走（去世）前把身上一件稍微值钱一点的毛线衣脱了下来，嘱托我把它拆了，织两件背心，给你们两个小的（即我和我的当时只有一周岁妹妹）挡挡风寒”。父亲还满怀歉意地对妈妈说：我实在没有东西给你、给孩子们了！

“你爸爸最后的希望就是：他死后，我能把你们养大”。妈妈说：“你们的爸爸向我吐出这个心思后哭了，他怕我承担不起，因我那时连一份正式工作都没有！”

“你爸爸死后是用你爷爷的寿材装敛的，我雇了几个要饭的汉子把他抬上山安葬了。”这是妈妈的回忆，她说：“你父亲很细心很负责，在世时给你的爷爷奶奶和外婆各人置办了一副寿材，他哪里想到他自己会死在爷爷前面呢！”

后来每年清明冬至，妈妈都要带着我们去上坟，妈妈始终相信父亲的灵魂与坟墓在一起，没有去天堂，她认定我父亲不会一个人去天堂的。妈妈说“他是带着许多愧疚和自责走的。在临死之前他非常自责。他自责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他自责没有时间把子女抚养成人；他愧疚不能跟我一起把这个家支撑下去。他是带着千般不舍万般无奈走的，他怎么能一个人去天堂享乐呢？不可能的！”妈妈说，“就是通向天堂的路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去的。我在阳间熬，他肯定在阴间熬，永远丢不下你们。”那时候我们还不懂事，妈妈一有委屈、一有难处就要到父亲的坟头上去哭一场，数落一番，然后擦干泪水，又顽强的去面对生活，去应对各种艰难。

后来我们慢慢懂事了，我知道，父亲去世以后是妈妈把我的爷爷奶奶送上山的，是妈妈给我外婆养老送终的；妈妈把父亲留下的儿女全部抚养成人，父亲留下的所有担子都是母亲独自完成，这其中的艰辛和苦痛只有妈妈知道。

妈妈相信父亲的灵魂就在她身边，一直在陪伴着她，一直在注视着、照应着她和子女们。

我是无神论者。但是，妈妈的想法深深的影响着我。多少年来，我也认为我爸爸没去天堂。他看着我母亲生前为了赡养老人、养育子女吃那么多苦，他怎么会独自去天堂呢！多少年来，我已经习惯的把父亲看成是一种精神存在，遇到一时克服不了的困难就想起父亲。每当看到或听到别人祭祀时祝福“父亲在天堂安息”时，我总觉得我的父亲没去天堂，他就在我身边指导我教育我帮助我，要求我读书要努力工作要负责做人要厚道对未来要有信心要在生活中学会感恩……

现在很多人说“父爱如山”，说实话，我对父亲的记忆只是一些碎片+独自的想象，但是我知道父亲在我母亲心里的分量：那何止是一座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