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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记路，
牛记乡，
鱼记一瓢水
豹记一座岗。
老马识途是个成语，证明了一匹老马是有记性的。在村庄里，老马拉车去县城几次，回来的时候，赶马车的在马车上睡着了，老马慢腾腾地拉着马车，遇到要拐弯的路口就拐弯，遇到了三岔路口也能找到回村庄的那条路。悠哉游哉地把马车拉到村庄里，在马车夫平时停车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们现在说乡愁，也有对于村庄记忆的因素。老马记忆村庄的道路，说明老马也是有自己乡愁的。老马假若是一个诗人，就能写出来有关村庄道路的组诗，说不定还能获得一个乡愁诗歌奖呢？假若老马写散文，它的乡愁散文还能获得个什么孙犁散文奖或是冰心散文奖呢？
一头老牛，没有家乡，谁喂它，谁的牛栏就是它的家乡。当一头牛老得已经不能耕田了，就把它卖给了杀牛的人。当老牛走出牛栏，把牛绳交给杀牛的那一瞬，老牛就泪流满面。牛知道自己就要离开家乡了，就要被宰杀了。它很是留恋自己主人院子里的牛栏，那是牛的故乡啊。
在村庄里有很多老牛被卖掉后，踏着夜色走了十几里再次回到牛栏。严格说一头牛是不会离开村庄的，它被卖给杀牛的人，是它一生第一次离开家乡，也是它一生最后离开家乡。但是它的记忆就是回家回家回家，它就回到了自己的牛栏。在夜色里归乡的牛，简直就是一个乡愁小说作家，把生命都沉入到了生命归乡的路途上。
我们村庄后边有一个水库，水势旺盛的年份，就有卖鱼苗的人拉着两个水箱来到水库边。他用一个水瓢在水箱里舀一瓢带着鱼苗的水倒进水库里，他说一瓢是十个鱼苗就是十个，他说一瓢是七个鱼苗就是七个。当一瓢鱼苗倒进水库，鱼苗就摇着尾巴游到水库中间去了。卖鱼苗的说，这一瓢鱼苗不管有几条，它们都始终认为一瓢倒进水库的，就是一家，永远也不走散。哪怕一瓢鱼苗最后只剩下一条，它也不会去和另外一瓢的鱼苗回合，孤零零地终老一生。
鱼苗啊，把那一瓢水视为是自己的家，瓢中的鱼苗都是姊妹弟兄，永远也不会分离。鱼苗的亲情就这样简单，就这样深情。假若那些鱼们是人，它们大概会有浓厚浓厚的乡愁吧。
记得读过一篇文章，说老虎将死的时候，都要回到它出生的山上。它坐在山上而死，绝不倒地而亡。我们说虎死威风在，大概不是杜撰。还有的老虎没有在它预料的时间里死去了，它死之前也要面向它出生的山岗。也就是说，每一头老虎，都把大山当作了家乡。西峡没有老虎，有豹子。豹子在这一点上和老虎一样，死的时候也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山岗，坐着而死。
有个熟人已经离世，八十年代中期考上了一所大学，还没有到大学报到，割柴的时候，在山上拾了一个死去的豹子。他说：老豹子坐在山顶的一棵大树下，以为是个活的，谁知很长时间没有动弹，推测是个死的。他走到大树下，用镰刀推了一下，豹子才倒了下去。这个熟人曾写小说，老豹子的皮和肉以及骨头，换来的钱几乎供养他读完大学。豹子记着一座山岗，死也要死到自己的山岗上，也是豹子的乡愁吧。
民谣，用极其简短的语言，说出在坊间沉淀了很长时间的真实。民谣的力量就在于把这种真实转换为带着哲学和文学色彩的歌谣，这则民谣就是如此。老马老牛有故乡感，一瓢鱼苗有故乡感，一头豹子有故乡感，何况人呢？过去说，大寒归乡，是说在外做生意的商人、读书人、挑夫和车夫，木匠和篾匠，都要在大寒这天回到家乡，这是一年一度的乡情和乡愁。而老马记路，老牛记乡，却是一生的乡愁。一首民谣，不能归乡的人们，读了之后，权当是回到故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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