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岭庙呷“社酒”记
作者：龙杲
很早之前，我就听说木金乡保联村境内有一座狐狸庙。至于为什么叫狐狸庙，我想当然地认为既然名为狐狸庙，肯定和一只或一群狐狸有关。我由此联想到商朝的纣王和妲己，联想到南宋辛弃疾词中“佛狸祠下”的句子，甚或是活在典籍中的一只通灵城狐。我没有去过那里，对那座神奇的古庙，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在湘东一带，每年农历的四月初八日，为社主城隍的生日，各地都要举行隆重的庙会为城隍老爷庆寿，庙会活动俗称为做“四月八”、“做社酒”。前两年疫情肆虐，很多地方“四月八”照做，可谓是“顶风作案”，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做“四月八”和呷“社酒”的目的，主要是祈求城隍老爷保佑地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清吉平安，众姓的心情和做法是可以理解的。早先做“四月八”，重头戏有放河灯，点照天烛，唱青苗戏等活动，类似于春秋时期先民的祓禊。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四月初八的城隍庙会，逐渐演变、简化成在一个“呷”字上做文章下功夫。传统的乡风民俗逐渐没落失去传承，是好事？还是坏事？说不清楚。
原籍保联村的方绪南老师，今年当选为城隍庙会上的“头首”。他人一高兴，为了彰显地主身份，便早早地邀请一群文人骚客四月初八那天去呷“社酒”。获邀者中间，有教师，有教授，有著作等身的作家，多数是正儿八经的文化人。不过，也有我这样的泥腿子，看来人嘛，是事总有走心走眼的时候，方老师也不例外。我得到邀请，生怕方老师反悔，第一时间就答应了。去体验一下外地呷“社酒”的滋味，去拜谒我所在的宝山社以外的城隍老爷，和一众书生秀才打打混麻油混个脸熟，我的心里美滋滋的。
四月初八那天，去木金乡保联村呷“四月八”的日子到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天上下了一阵急雨，一会儿就停了。山青水绿，空气清新，原野上的油菜已然收尽，一台耕田机正在道旁的田野里犁开黑褐色的土地，布谷鸟在空中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快布快收”，江南正是“杨花落尽子规啼”的时候。
坐上邓老师的车出了村，我们上平益高速公路长寿连接线，过木金乡高大的牌坊，从省级文保单位方氏宗祠对面拐进去便到了目的地。我们刚下车，几位文化人，各自带着花枝招展的夫人接踵而至，真是人刚落地，便亮花了我的老眼。
一位生活、工作在城市的大学教授，讲台上，他讲得出逢社日祭祀土神的“社酒”，讲得出迎神赛会时的“社戏”，但都是纸上谈兵，真正吃上“社酒”，真正近距离体会地方乡风民俗，教授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自嘲地告诉大家，方老师邀请回来吃“社酒”，他就像听到政府收复了宝岛台湾一样心情激动，二话不说地带着爱妻赶回家乡。“哇起呷，抓上壁”，这是说我，怎样形容教授，到底词穷。原来地方上有“男子不呷三朝，女子不呷社酒”的说法，看来也是穷讲究，是我落后于时代了。
大庙旁边的路口，脑壳和日月争辉的方老师，满面堆笑地站在那里迎接我们。他跟大伙儿一一握手，好像多年未见似的亲切亲热。方老师真是好人，祝愿他的“头首”做到地老天荒。
寒喧几句，方老师领着我们去城隍庙正殿拜神。我提了提衣领，抖了抖衣袖，抬头看见庙门上方，三个大字赫然写着“湖岭庙”。视觉传达上的猝不及防，我不由得责怪自己，几十年的心理认同是如此的荒唐和无知。湖岭庙，不是狐狸庙，与《封神榜》里的纣王妲己没有干系，与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也没有牵连，是我搞错了。我虔诚地跪在殿中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向社主城隍磕了三个响头，心中默默地忏悔我的无心之过。这里背靠汨罗江，傍倚金坪岭，有湖有岭的山水绝佳所在，是该叫湖岭庙啊。
湖岭庙旁边，有一株树龄五百多年的大樟树。大樟树枝繁叶茂，粗粝的树皮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亭亭如盖的树冠像老人擎着一把大伞，荫庇着湖岭社生生不息的众姓，如今已然成为木金乡南大门的地标物。
由此往上推五百多年，时代已是明代的成化年间。我想象这块土地上的子民，也许初来乍到，大伙儿穿戴着葛巾野服栽树建庙，从此建立起精神的家园和图腾；我想象大伙儿在汨罗江冲积而成的河洲上筑堤垦荒，通过刀耕火种，把一块块贫瘠之地改造成富庶的粮仓。
我把自己的想法，大胆地跟获邀同去的文化人说了，他们都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教授打趣地说：人说高手在民间，看来还在山野间呢。今天的“四月八”，你放开肚皮吃吧。教授说的“吃”，而不是“呷”，我想，这就是我和教授的差距吧。管他呢。得到了教授善意的夸奖，我的老脸还是像熟透了的李子一样酡红。
知道了湖岭庙非狐狸庙，获请混在文化人中间，呷到了农历癸卯年湖岭庙会上的“四月八”，我还是蛮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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