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塘泥
作者简介
方绪南，笔名汨水沙粒，男，大专文化，法律工作者，岳阳市平江县人，在办案之余，爱读书，有散文，小小说见之过报端。
冬天干了的塘，是不会马上蓄水的，涵洞也不塞上塞子。挖开的塘坝，也不垒起来。都要等到正月走完亲戚，由生产队部署挑塘泥。挑塘泥是比较繁重的体力活。有顺口溜“担塘泥，扯大锯，爷去崽不去”。意思是：这重活儿，爷崽都不愿意去干。
塘泥是最好的有机肥料，整个池塘底面看去，冬天捉鱼留下的足迹，被雪雨淋漓或朝晒夜露，抹得平平的了，像巨大的盆钵盛着光滑罩着一层油渍的水豆腐，等着社员用宽宽的田铲，一铲铲挖起，盛到箢箕里面，挑到田野里去……
挑塘泥，一般在天晴气朗开工，条件好的，穿着套靴，肩挑着一担箢箕，一手拿着宽阔的田铲下池塘。条件不好的干脆打着赤脚，勾着脚趾头，那腿肚子上的汗毛冷得竖起来，嘴里一股浓浓的的寒气直往外窜，缩着脖子，给自己鼓劲下塘，急匆匆地干起活来。干活的人一般只穿两件衣服，内衣套一个破罩衣。有的腋窝里爆出破絮的棉袄，穿着的也有，有的纽扣也没了，就马马虎虎地搓一根稻草绳系着。他们快速地一锄一锄的将那豆腐块的乌黑发亮的泥，铲到箢箕里，盛得堆积如小山的两箢箕，拴上扁担挑上肩，似一阵风奔跑起来……
岸边戴着毛毡帽，身着棉大衣，脚踏一只篾编织的火炉子的记码人，就给挑塘泥的人，画上一笔，满五担画成一个“正”字。有的挑担人提醒记“码”的人，不要发呆，记得给他记担嘞。记码的人有时不作声，有时回敬一句：都记了，想多记也是没有的。
干了一阵子活，大家身上热乎乎的了，有的肚子有些饿了，就提出：谁家还有年糕吗？
有年糕的人家会马上回答：有啊，我家还有几块……
于是干活的人都附和：快去煎着吃。有年糕的男人就唤同在挑塘泥的老婆快去煎年糕吃。老婆停了手里的活计，笑容可掬地上岸去，先在池塘边的老井前，舀半桶泉水，洗涤一下手脸和白嫩的腿肚子，套上塞在口袋里的袜子，穿上便鞋，拢了一下盘在头上的秀发，又重新盘上去，匆匆赶回家去……
主妇手脚很麻利：一会儿工夫，就煎好两大脸盘的年糕，还有两钵晒干了的油豆腐干子拌点梅花盐，煮熟盛得满满的。还有两大碗大块切成的香气扑鼻的腊肉，还有两碗烧酒，这些就摆在大屋坪前的太阳底下，这时歇息的人恰好也到桌前，有的坐着了，凳子或椅子少了，有的站在桌前。
主人家一般都不坐，招呼来者快吃，大家都不客气，风卷残云地吃起来，喝酒的汉子，放在两边的酒碗就端起，你呷一口，又传给我，我咪一口又传给他，如此半圈，那边也是酒过三巡。酒嗖嗖地喝完了，主人又问：还喝么？
回应道：坛子里有，就还去筛点来。于是主人小跑似的又去了。东西吃尽，巴掌随便抹一下油乌嘴巴。饮用一碗烟茶又上工。明天又接着有另一家相约。劳苦的人就是这样打发如水的岁月的。
挑塘泥的人，也稍有收获：在铲乌金似的泥块时，有胖嘟嘟的泥鳅睡在淤泥里，锄头拨出来时，它们蜷缩在那温暖的地方，似没睡醒似的，醒来时，被人们挑进了早已备好的木桶子里，有时还有鱼鳖，乌龟，大蚌壳，大蚌壳里还取出过莹莹亮亮的天然珍珠。有的在塘泥里挖出了日本侵华战争时，丢下的没爆炸的哑炸弹，一个小冬瓜似的，被水锈得黑不溜秋的。了解的人会小心翼翼拧开那螺丝钉，抠出那炸药做疗病的单方。
塘泥是挑到下片紫云英田野里的，每亩放下两百担左右，倒在那里，风干个把两个星期后，用锄头捣碎，均匀地撒在红里透紫的植物上。在这些紫云英疯长到一定的时候，人工驱牛梨翻，这一片栽种的稻子肯定结实饱满，色泽金黄，没有一个虫儿来咬，定是丰收在望。
这些可喜的收获，就是挑来的塘泥带来的，塘泥也不是年年挑，每隔十年或者两十挑一次，或者更久。塘泥的价除了给庄稼提供综合上级的有机肥料外：还有清淤疏浚的作用。淤泥清理后，池塘里的水更加清澈，那里的鱼儿在水中游弋，也看得清清楚楚。同时，妇女们在那里洗的衣服也更加干净了，我们孩子可以在那池塘里冷水澡，呛点水也不那样堵心了。更能看清水面哪里深哪里浅了。于是我们盼望挑塘泥的周期缩短。
可惜现在不用人工挖了。池塘水有抽水机快速抽干，塘底的淤泥，由那长臂的挖掘机，抓得几把，就是整整一个大汽车皮的污泥，载着倾倒在那片荒地改成的田畴中，作为肥沃的土壤，种上庄稼，收获满满，劳动效率提高了。只是，那些挑过塘泥的老农有时怅然若失，看着挖掘机庞然大物，常常出神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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