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抽的喇叭筒
作者简介
张善亮,当过兵，做过工，做宣传工作多年，曾被多家报纸聘为特约记者，在《人民日报》《新华网》《凤凰网》《湖南日报》《岳阳日报》等多家传媒发表作品几百篇。
“大干部，白金龙；小干部，喜相逢；社员同志喇叭筒。”这是上世纪五十、六十年代，在我的家乡洞庭湖区农村广为流传的一句顺口溜。说的是不同身份、不同经济状况的人群，抽不同档次和价位的香烟。在当时，白金龙是一种价位较高的高档香烟，喜相逢则属于一种价格较低的经济型香烟，生产队的社员们，很少买香烟抽，一般都是用自种自收的烟叶，卷成喇叭筒抽。那时的农村，隔壁左右串门，亲朋好友来访，拿出切好的烟丝和裁好的废纸，主客一起动手卷喇叭筒，那亲密，那淳朴，令人陶醉。
其实，喇叭筒香烟并非洞庭湖区农民的独创，我国农村不管南方还是北方，过去都有抽喇叭筒烟卷的习惯。最权威的信息披露，则来自2014年6月6日《中国信息报》《“一切从实际出发，做第一等工作”——重温毛泽东苏区调查精神系列报道之兴国篇》一文，“1930年10月29日，时任红一方面军总政治委员兼前委总书记的毛泽东，在中央苏区进行著名的‘兴国调查’时，参加调查的农民和红军战士，就是吸着毛泽东发给大家的自制烟卷——用废报纸卷成的喇叭筒香烟，边吸边发言的”。
我的爷爷，就属于抽喇叭筒的洞庭湖区农民，顺口溜中的社员同志中的一个。
爷爷一辈子没上过一天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他没什么业余爱好，那时农村流行的骨牌纸牌象棋等休闲娱乐活动，他一项都不会。唯一的嗜好，就是抽烟。爷爷抽的烟，都是自己种的旱烟。每年，爷爷从地里把烟叶收割下来，拿回家细心地一匹匹铺开，用绳子拴好，吊在屋檐下晾。那季节的洞庭湖区农村，各家各户屋檐下用草绳挂着的，一排排，长长的，黄澄澄的烟叶，是众多农村烟民的最爱，成为乡间一道独特的风景。烟叶晾干后，再一匹匹取下，精心收藏好。这种烟叶，家乡方言称为“甲叶子”，抽起来味道浓，劲儿足。隔一段时间，爷爷拿出一些烟叶，切成细细的烟丝，用一个小木盒装好。再把我们用过的作业本，或者是找来的旧报纸，撕开裁成合适大小。抽烟时，拿出一张，放进烟丝，两手灵活地卷成一头大一头小的喇叭形状，再放到嘴唇边，伸出舌头，梭动一下，用口水把纸边粘上，就成了一支喇叭筒香烟。爷爷把尖的那头放进嘴里，用火柴把喇叭口那头点着，眯着眼，慢慢抽上一口，缓缓地吐出一团烟，看着它从眼前轻轻飘散开去，那舒畅，那惬意，全从爷爷近乎陶醉的眼神中流露出来。
那时，我的父亲在离老家几十里的镇上工作，我们一家都随父亲住在镇上。每年打糍粑的时候，爷爷都会挑着自己打的糍粑，走几十里山路，给我们送来。我的父母亲心痛他一个人挑着糍粑走了这么远的山路，每次就留爷爷多住几天。爷爷也很愿意和我们几个孙子多呆几天。有一次，住了几天后，爷爷带的烟丝抽完了。“饭后一支烟，快活赛神仙。”没了烟抽，爷爷浑身不自在。母亲知道后，到商店给他买了两包香烟。但爷爷说，纸烟（那时农村都把香烟称为纸烟）抽不习惯，冒得自己卷的喇叭筒过瘾。其实，他是知道我的父母亲工资低，不愿意他们为自己花钱。
那天，我放学后，爷爷把我拉到屋里，小声地对我说，要我到街上去捡烟蒂，还说捡得多的话，就给我买好吃的。那时，香烟大多没有过滤嘴，丢弃的烟蒂里面都是烟丝。街面上马路中丢弃的烟蒂不少。集镇上一些节俭的人，会把这些丢弃在外的烟蒂捡回家，然后剥出烟丝，卷成喇叭筒抽。
本来，街上到处是烟蒂，随时都可以捡。但爷爷怕别人看到自己捡烟蒂，给当干部的儿子我的父亲丢脸，才想出了让上小学的我去捡这一招。爷爷交待的任务，我很积极，还找了两个要好的同学帮忙，一会儿就为爷爷捡了好多烟蒂。爷爷非常高兴，麻利地把我捡回来的烟蒂撕开后，用里面的烟丝卷成喇叭筒，一边抽，一边还直夸我真能干。
为了兑现对我的奖励，星期天，爷爷破天荒地带我上街买好吃的。看到街边一家新开张的饭店正在卖藕粑子，爷爷就牵着我的手挤上前买。困难时期，藕粑子是稀罕东西。人们争先恐后，你推我攘，我在人堆里被挤得倒在地下，爷爷吓坏了，把我从地上拉起，藕粑子也不买了，赶紧回家。尽管我的父母亲并没有责怪爷爷，但爷爷着实吓得不轻，从此再也不敢单独带我上街了。
那是我为抽喇叭筒的爷爷唯一的一次捡烟蒂。也是爷爷带我逛的唯一一次街。现在，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半个多世纪。香烟早就都装上了过滤嘴，马路上早已没有乱丢乱扔的烟蒂，吸烟有害健康，公共场所禁烟，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无论繁华城镇还是偏远乡村，都已经看不到抽喇叭筒烟卷的人了。但作为与共和国的同龄人，每每看到别人抽烟，我的眼前应付浮现出爷爷抽“喇叭筒”时的惬意神情，心中便会涌现起一份柔柔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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