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我能数得清楚，那丛月季有几朵花正在开放。还有，路旁有几棵槐树，以及槐树发了几个大的枝杈。我并不是无所事事，而是因为那时是在早晨，阳光那么好，空气凉凉的漫过肌肤，像一层淡淡的清水。 我的家离单位很近，几棵树与一丛花便是路上所有的风景，有时还没敞开步子，单位已经到了。跟我同路的还有一个男孩，有时走在前面，有时走在我的后面。 有一天，我的耳朵忽然灌入了鸟鸣。我问渐渐赶上来的男孩，听到鸟鸣了吗？听到了，老师。每天早晨都能听见呢！原来，每一天，小鸟都会隐在树枝里清唱。我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听到它们，而且自从听到了不同声调的啾啾之后，在每个醒来的早晨也听到了歌唱。即使是走进单位大门的时候，在几株杨树浓密的叶子里我也听到了快活的鸟鸣。它们是预先存在着的，而之前我的双耳并没传达给我的内心，或者，我的内心因为被填满而再也装不下这美妙的天籁。 从此，我就在早晨谛听那些欢快的音符，仿佛心也是跟着音符在枝间跳跃的。之后的时间里，太阳会将一块石头焐热，石头在纷繁的旋转里倦怠，在倦怠里，石头学会了世事洞明，学会了人情练达。这期间，鸟儿从不在枝间跳跃，它们躲到了黄昏里面，等待一双倾听的耳朵。 我是在某个晚饭后，天将垂暮的时候又听到了这条路上的鸟鸣。鸟声清脆，余辉洒在叶子上，晃着金边。步子愈远，天色愈暗。我看见前面一对恋人在火热的相拥。男孩个子颀长，但显然有一条腿是短的。是他，那个每天早晨都能听到鸟鸣的孩子。女孩我也认识，她们都是我班里的学生。两个同样优秀的孩子正在美妙的夜色里相爱。我不知道能不能用相爱来表达他们。但是，我有些佩服女孩的勇气，或者更多地佩服这个具备勇气的年龄。男孩是残缺的，在发育之前的年龄遭到了车祸。他的一条腿是假肢。看得出，假肢已经短了，已经到了再次更换的时候。 我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我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走过。两个拥抱的身影忽然间散开了。老师！他们喊住我。啊，你们两个，我说。我很平静，但是那种掩饰不住什么的平静。老师，你不会反对我们吧，你不会告密吧！我们知道你会出来，我们是故意这样做的，我们知道你会支持的，我们彼此相爱。女孩一口气说完，男孩却很腼腆。 我告诉她，我不支持你们这样，但是可以理解相互之间的好感，因为人生很长，很长呢！女孩说，老师，我们没有你想的那样。今天我们两个是来分手的，您就是见证了。这次我们一定是要分手的，分手就是为了将来永不分开。 永不分开？我问她。心里却暗笑，你们逃得过时间吗？逃得过世俗吗？ 嗯，女孩说。我们想默默地相爱，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有阻力。当我们考入大学，毕业之后闪婚一下，让周围的人都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对我们。这是我们的长远计划。 我不想为两个人的长远计划叫停，我也只有从心里祝愿他们。一个身体残缺的男孩，他应该有美好的期待，有甜蜜的回忆。感谢如水月华，洗掉白天的一切芜杂，净化了每个凡人的心灵。 回到安静的夜里，拧开台灯，拿出白天有些看倦的《聊斋志异》，窗外习习的凉风掠过脸颊，与风一起进入的还有一两声鸟鸣。有哪一只鸟忘记了回巢？我闭上眼睛，无限宁静。我理解了蒲松龄先生笔下的书生，他们为什么总会遇见美丽的狐妖。他们是清贫，困苦，才情过人的美男子。但有时会遭遇不测，不过不用担心，总是有关爱的一颗心为他们灼烧，甚至是异类，也是那样热烈而忘情。 我很欣慰，我发现了早晨和傍晚的鸟鸣，静下心来，你也会听到的。 几年后，我在一所高中门前路过，在车上偶尔看见了那个装假肢的男孩子，他的头发很长，穿着邋遢。我猜，那个女生一定不在他的视线里了。或者，他不在女孩的视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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