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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无故挨了宝玉的窝心脚，其实这一脚，难道不是袭人替宝钗挨的？大胆的，怎敢这么说？因为袭人原本就是宝钗的副身。本期说的正是副身。
晴有林风，袭乃钗副
周会涛
脂批有云“晴有林风，袭乃钗副”，还有红学界达成共识的蒋玉涵为宝玉之副的观点，我是很赞同的。《红楼梦》正是由于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相关人物的相互参照，相辅相成，才使得作品人物更加丰满，更加摇曳多姿；故事情节也更加上下呼应，顾盼生情，兼容并茂。下面我们就总结一下故事中那些相映成趣的人加以对照和类比，希望大家能有新的发现。
黛玉与晴雯。王夫人说晴雯“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而眼睛又是人的心灵的窗口，这说明两者在精神气质上还是极其相似的。但她们最相似的地方是真正的玉骨冰肌,是封建制度的叛逆者。她们活得有骨气,有尊严，不随波逐流，不趋炎附势。她们是宝玉不折不扣的知己，她们对宝玉的爱纯真无暇的，不容半点污垢与瑕疵的。在人情淡漠的贾府，她们就像两颗熠熠闪光的珍珠。她们从不规劝宝玉去读“四书”“五经”，走仕途经济的道路，给宝玉最多的，是精神上的支持与慰藉。至于晴雯的刁钻、黛玉的刀子嘴，都是她们嫉恶如仇，天真率性的个性的必然，虽然因此遭来世俗的排挤与打压，甚至付出了宝贵的青春也在所不惜。她们也同是贾母喜欢的类型，贾母是宝黛“木石前盟”坚定的支持者，晴雯则是贾母看中的心灵手巧的丫头才送给宝玉的，说是贾母眼中的准姨娘也不为过。诸如送帕子表真心，宝玉则是有意支开袭人让晴雯前往的。第六十三回，林黛玉抽到的是芙蓉花签,当时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 别人不配作芙蓉。”芙蓉一花，自古文人喜之有佳，周敦颐就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句，此花借指黛玉再也合适不过。而七十八回中， 宝玉一心凄楚， 想起小丫鬟说晴雯作了芙蓉之神，不觉又喜欢起来，便在芙蓉前一祭， 作起了书中最酣畅淋漓的一篇文章《芙蓉女儿诔》，以此来祭奠晴雯。此时，出现在他身边的正是黛玉。两位芙蓉花使，其一生，其一死，阴阳两隔，正构成了道家学说的生死之论。《葬花词》与《芙蓉女儿诔》更是小说前后情节的两个高潮。说“晴有林风”，名副其实；说两者正是小说主题表达上的主线和副线，一点也不为过。
宝钗和袭人。如果说黛玉和晴雯是精神气质上的贯通，那么宝钗和袭人则是性情上的暗合。书中并没有直言宝钗与袭人的关系。但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如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中，袭人就借宝玉和湘云对话的机会夸赞宝钗说：“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而这里已经很明显地出现了“扬钗贬黛”的话语。宝钗跟袭人，都是处事很圆滑，不张扬，善于与人相处，调和矛盾，隐忍大度；在主子中，最有贤名的是薛宝钗，在奴才中，最温柔贤惠的则是袭人；但是她们内心确有些阴冷，分别从她们对金钏和晴雯的死可以看出。她们非但在维护封建伦理道德上堪称典范，在对待宝玉的态度上也是惊人的相似，都希望宝玉饱学诗书，走仕途经济的道路，因此，她们又被王夫人一同列为正妻和姨娘的最佳候选人。因为曹雪芹的原作并没有完成，所以最终袭人和宝钗的结局如何并未显明。而高鹗续作的后四十回中，袭人的态度出现逆转，开始与林黛玉频繁交往，理由是为自己将来的终身考虑，这一点是有争议的。1987版的《红楼梦》抛弃了此说，遵循脂评本中点出作者的原意，直接演绎王夫人在袭人的建议下请宫内的元妃干涉宝玉的婚姻，最终促成了“金玉良缘”，这才是最接近原著内容的，表现了艺术家们超人的才华与胆略。
宝玉与蒋玉菡。如果宝玉与黛玉所结的是一段“仙缘”，与妙玉是“佛缘”，那么宝玉与蒋玉函之间就是一段“俗缘”了。《红楼梦》中，名字带“玉”字的人是屈指可数的，与宝玉都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更何况蒋玉菡的谐音便是“将玉含”，更说明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第二十八回，贾宝玉在因为林黛玉所吃的药的问题，与林黛玉和薛宝钗闹别扭之后，正好听到冯紫英邀请他和薛蟠去家中赴宴。宝玉为了解闷，于是前往赴宴。蒋玉菡也在在这次宴请的席上，席上行酒令，蒋玉菡不小心提到了袭人。他做诗：“花气袭人知昼暖。”这个时候的蒋玉菡并不认识袭人，就这样暗暗的与袭人结了缘，为后来两人的姻缘埋下伏笔。同时这么一出，也让宝玉留了心。席间宝玉出席，蒋玉菡暗中跟随，两人一番交谈。贾宝玉问琪官是谁，蒋玉菡说这是自己的小名等等。这么一番交谈下来，贾宝玉已经是对蒋玉菡很有好感了。两人互赠礼物，宝玉以玉玦扇坠和袭人所给松花汗巾相赠，蒋玉菡回赠以北静王所赐茜香国女国王贡奉的大红汗巾。等回到家中之后，贾宝玉又将蒋玉菡交给他的汗巾给了袭人，又再一次埋下蒋玉菡日后会娶袭人的伏笔。汗巾是擦汗的物件，同时也可做腰带，绝对算的上是贴身物品了。贾宝玉和蒋玉菡初次见面便交换了贴身之物，这确实表明两人关系已经非比寻常了。蒋玉菡能逃出忠顺王府，是有贾宝玉的帮助。后来宝玉家道中落，将自己的贴身丫鬟袭人托付给蒋玉菡。这一来一往，关系若是不亲密，绝对做不出来。有人认为，宝玉与蒋玉菡是同性恋关系，我对此颇有微词。因为他们互相交换的礼物中，松花汗巾本是袭人的，而蒋玉菡赠与的大红汗巾，回来后宝玉又把它系在袭人腰间，我倒觉得那时的宝玉，已经有了成全蒋玉菡和袭人的意思，这种解释倒是很合适的。蒋玉函原为忠顺亲王府中忠顺王驾前所蓄养的优伶，社会地位不高，在小说中出场次数不多，而作者却偏偏对这样一个卑微角色，命名许以“玉”字，此中暗藏玄机，说明他以后绝对还有我们猜测不到的重要戏份，自不待言。但可以肯定的是，既然宝钗嫁给了宝玉，判词中蒋玉菡与袭人最终结成姻缘，袭人是宝钗之副，以此推断，蒋玉菡的宝玉之副也是顺理成章了。
贾母和王熙凤。说王熙凤是贾母之副，那可不是从主仆关系上论的，而是从年龄和辈分而言的。首先说二者性情相投，都是爱说爱笑，善于交际，善于处理各种人事关系的外向性格的人，所以说尽管她们之间是老婆婆与孙媳妇的关系，相互之间却没大没小，口无遮拦，相互笑闹。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更关键的是，两者一个是贾府的“董事长”，一个是贾府的“总经理”，彼此相互扶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利益共同体。她们又有共同的经理，作为领导者的贾母，“当日像凤哥儿这么大年纪，比她还来得呢”。她在贾家从重孙媳妇做起，一直到有了重孙媳妇，稳坐贾家最高统治者的位置。遥想贾母一生，必定历经风浪，在鼎盛期的贾府管理层，在数十年媳妇熬成婆的过程里，在大家族的勾心斗角中，她积累了比凤姐更多姿多彩的人生经历，见识过更宏大壮阔的世面，具备了更丰富有效的理家之才和治家之威。贾母的太上家长位置，是一点点用青春和时间置换出来的。而王熙凤，不就是当年贾母的影子吗？难怪贾府上下无不对她敬畏有加。贾母的儿媳、孙媳也不少，但她最欣赏一个人即是凤姐。另外，她们爱说爱笑只是生活中的表象，实际上，两个人一旦发起飙来，绝对具有无与伦比的威严，你看贾母怒斥起贾赦（鸳鸯一事）、贾政（宝玉一事）来，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喘，更不要说其他人了。至于那位二奶奶，管理才能和威慑能力，还用得着我再重复些什么吗？非但如此，两个人还都是“木石前盟”的坚定支持者。第二十五回，作者借凤姐“下茶”巧妙的表明了贾母的立场，给王夫人一个否定和警告。凤姐儿当着宝钗等众人的面和黛玉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对于极善揣摩贾母心意而又礼数不错的凤姐来说，敢当众挑明宝黛关系（尤其有宝钗在场），否定金玉之说（金玉之说可是王熙凤的姑姑长辈之言），定是衔了更长的长辈贾母之意而来了。如果是在盛世，有贾母的欣赏和强有力地扶持，凤姐一定能够凭借自己的才干在贾府有所作为，成为将来的第二个“贾母”。然而，“凡鸟偏从末世来”，谁让她生不逢时，赶上贾府乃至整个封建制度的大衰退时代呢！
王夫人和周瑞家的。说周瑞家的是王夫人之副绝对是有根据的，周瑞家的本身就是王夫人嫁来贾府时带来的陪嫁，过来后，兢兢业业效忠王夫人，成为王夫人绝对信任的得力干将。你看她在刘姥姥来投亲一节中的表现，为了王家的事情，不惜跑前跑后，既周到又得体。俗话说主多大奴多大，此言不虚。你看周瑞家的在贾府，无论多高的主子的门槛，她抬脚就进，就连她出嫁的女儿回贾府后来回穿梭也是如履平地。她跟主子王夫人的行为处世如出一辙，内敛、阴冷、狡诈、狠毒，关键时刻一剑封喉，置人死地。林黛玉进贾府不久，便有了王夫人姊妹二人命她送宫花的事件，作为贾府资深家奴，她不可能看不出主子对林黛玉的冷淡，送宫花的时候故意将剩下的两朵给了黛玉，遭到黛玉抢白几句之后，自然不敢顶嘴，因为她知道背后贾母的分量。但是，她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和道歉的言辞？转身就走，爱要不要，不要拉倒，反正我是送到了！试问，没有主子的指使纵容，她敢吗？抄检大观园，虽然战果辉煌，然而，绣春囊事件的元凶却逍遥法外。如果就此了解，王夫人最后虽然也能达到驱赶丫鬟，震慑家奴，进而敲山震虎的目的，然而毕竟就像美国入侵伊拉克一样，没有找到大规模细菌武器一样，令自己出师无名，处于尴尬之地。关键时刻，周瑞家的这个忠实的奴才起到关键作用，她明察秋毫，从王善保家的异常举动发现漏洞，及时揭穿她外孙女儿司琪藏匿的淫秽之物的证据，使得这次行动大获全胜！周瑞家的，不愧是王氏集团的忠实干将，王夫人贴身副手。
当然，在我所列举的几个事例中，前三个或是来自脂砚斋的批注，或是红学界普遍的共识，你不信都不行；后两组，则是我瞎琢磨出来的，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
作者简介
周会涛 ，从事小说创作与红楼梦研究。书法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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