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虽小 玩的是整个天空
母亲的手擀面
于建勇
于建勇,男,1964年出生,现供职于海阳市公安局。
在我的舌尖记忆中,最好吃的面条是母亲的手擀面。
小时候家里日子累,母亲展示手擀面技艺的机会并不多。那时我们家“法定”的吃面条日有两个,一个是正月初七,传说中这天“主”小孩,吃面条寓意“拴住人”; 另一个是夏至这天,“立冬饺子入伏面,吃了不遭难”。这两个日子,母亲擀的面数量多,可以敞开吃,尤其是入伏面,用新鲜芸豆或者西红柿加鸡蛋开卤,满口生鲜。平常想吃上面条,只能等偶尔家里来客的时候。每当家里来客,母亲通常会按照每个客人两碗(大号海碗),再多出两三碗的数量擀面。先全部端上炕,这时,在炕上陪客的父亲便十分热情地劝客人说:
有一次,家里来了父亲的两个干瓦匠的朋友,他们竟把面条吃光了。那天,本来母亲擀面时照例多擀了两碗,预想着能剩下两碗,没想到这两个人喝了点酒,兴奋了,竟然打赌看谁吃饭多。一个说:“我哈(吃)三碗没问题。”另一个就说:“打个赌,你哈三碗,我也能哈三碗,谁输了就再哈一杯酒。”结果他们一人吃了三碗面条,谁也没输,面条倒是吃光了。父亲心里不痛快,但又不好阻止,只好陪着笑看他们吃。我在外面听着,气得直跺脚。
我九岁那年,夏至这天,母亲照例擀了入伏面,一家人就在进间地上吃饭。我们家没有院墙,大街上的人看屋里,看得清清楚楚。刚刚开始吃,一个要饭的进了我们家院子,那是个男人,四十多岁,小眼睛,高高瘦瘦的个子,花白头发,很长、很乱,脸颊瘦得深陷出两个“大酒窝”。他什么也没带,径直走到我家门口说:“大哥大嫂给口吃的吧!”那一刻,我们看到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男人的尊严。父亲看了他一眼就对哥哥说:“给他几块地瓜。”“别介,”母亲赶紧说:“看样子像落难的,赶上了,就给他碗面条吧!”随即,母亲把一碗面条和一双筷子递给那要饭的。那人也不客气,接过面条端到嘴边,筷子在碗里打了个旋儿,面条就全下了肚。显然是不饱,母亲又给他三块地瓜,那人接过地瓜没有说话,凝神看了母亲几秒钟,转身走了。后来听母亲说起,这个人不是要饭的,他是文登人,当年因为偷偷做豆腐卖,被村里割了“资本主义尾巴”,要游他的街,他才跑出来躲难。我当兵的时候,那人还顺路来看过母亲,给母亲捎来他做的豆腐。
大约是十二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我感冒发烧,躺在炕上,看着阳光从木条窗棂里斜进来,照在《红灯记》的年画上。母亲忙完手中的活计后,问我想吃什么,我想都没想就说:“面条。”母亲立即下了炕,为我擀面条。她把面板放在炕沿上,先在瓷盆里揉好面,平放于面板上,用擀面杖擀开,待面团被擀到蒲团大小时,便将擀面杖卷入面片中,反复向外推、拉。面团被擀成了薄片,折叠,很有节奏地用刀切。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枝不蔓。母亲弓腰擀面的情景,从此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十七岁那年冬天,我应征参军。临走的那天早晨,母亲做的饭也是手擀面。面条端上桌,一家人却沉默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伸手去端面条。“这都是怎么了?”母亲说:“咱是去当兵,光荣!都快吃饭。”然后又对我说:“多吃几碗,让面条拴住心,到了部队就吃不上我擀的面了!”“嗯!”我忍住泪水,带头端起了面条,大口地吃起来,我觉得有泪水流了出来,赶紧用碗遮住脸。那天早晨的面条,我第一次没有吃出滋味。
当兵离家以后,我便很少吃到母亲的手擀面了。那年携妻带子回家过年,正月初三我们要走的那天早晨,睁开眼忽然听到西间有动静,起身过去一看,原来是母亲在西间炕上擀面条。她花白的头发上沾了少许面粉,依然是弓着腰,双手依然用力地来回推、拉,动作一如当年,但看上去已明显有些吃力,并不时地慢慢直起腰歇息片刻再接着擀。母亲老了!我的眼睛顿时湿润起来。
如今,87岁高龄的母亲已经因病不能下地走动,再也不能给我们擀面了。但她擀面的场景早已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
编辑 张红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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