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虽小 玩的是整个天空
有些人，一旦错过，将消失在茫茫人海，永远也不会再相逢……怔愣了片刻，她毅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唤来一个小厮，耳语一番，小厮匆匆离去。
美人巨眼识穷途
文/程思良
贞观十四年，一个露重秋寒的深夜，明明灭灭的烛光中，即将撒手人寰的红拂，紧紧攥着夫君李靖的手，模糊的意识中，两个男人的面影倏来倏去。
西京长安，司空杨素府中，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她，手执红色拂尘，在庭院深深的庞大府邸中，如幽谷之兰，含着花苞，静静守候。多少花容月貌的侍女们在杨素面前千娇百媚，然而，她从未将这位权势赫赫却暮气沉沉的老主人放在心上，她将所有的芬芳，都悄悄敛藏。她相信，总有一天，奔走于司空府中的四方英豪中，一定有她要等待的人。
那天，对别人而言，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可是，对她来说，却是命运的转折点，因为，她终于守候到了那个要守候的人。
面对一个年轻后生的谒见，杨素一如故态，做足了架子。那些光彩照人的侍女们，或薰香，或打扇，或捶腿，或驱赶蚊蝇。老态龙钟的杨素斜倚榻上，半眯着眼，睥倪着来客。这样的场面，她见得太多了！持拂侍立的她，用眼角的余光偷觑白衣后生，不由心下一动。这位昂藏七尺的后生，眉宇间英气逼人，岩岩若孤松之独立，潇潇若玉树之临风。可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徒有其表者，所在亦多矣！她还得等待，等待他如何应对杨素的踞傲。
“当今天下大乱，英雄竟起。明公为朝庭之重臣，而不收罗豪杰，扶济艰危，而专以踞傲示天下士，实在令人不敢苟同！” 当他直视杨素，金声玉振地掷出这一番话后，她且惊且喜，她知道，她苦苦等候的那个人，到了！
杨素脸上的愠意稍纵即逝，微笑着示意他坐下。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悄悄放下。听他侃侃而谈天下时势与治国安邦之道，她暗叹，眼前的这个英俊后生，诚乃人中之龙矣！他目前缺少的只是机遇。可是，他来投奔杨素，投错门庭矣！对于杨素，她太清楚了！她知道，杨素不会给他机会的。不出所料，面对满腔热情的他，杨素浇出的是一瓢冷水：“老夫来日不多，多承指教，然时不我予，奈何？”她定定地看着他，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在他起身而去时，她分明看到，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朝自己看了一眼，那是一种多么异样的目光啊！凝望着他离去的落寞背影，她心如小鹿乱撞。有些人，一旦错过，将消失在茫茫人海，永远也不会再相逢……怔愣了片刻，她毅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唤来一个小厮，耳语一番，小厮匆匆离去。
子夜，朗月高照。一个轻捷如燕的紫色身影，倏地越过司空府的后院墙，向一座偏僻的客栈疾行。
当门吱呀一声打开时，烛光映照下，手执红拂尘，身披紫色大氅，腰佩宝剑的她，浅笑嫣然地伫立门外。他的眼中，闪动着惊喜参半的目光。她没有丝毫犹豫，盈盈而拜，柔声软语地说：“妾侍杨司空多年，所见之人不计其数，但从未见过像公子这样英杰之人；妾似丝箩不能独生，一心想依托于参天大树，以了平生之愿，因而前来归依，请公子不要推辞！”
“姑娘快快请起。”他忙不迭地将她扶起。
四目相对，含情凝睇。那一刻，两根深隐心底的心弦，不约而同地逸出摄人魂魄的优美旋律。
那一夜，他们围炉而坐，娓娓而谈，诉人生之遭际，论天下之大势。当鸡啼五更时，两个人影踅出客房。幽微的晨光中，两骑飞出客栈，在长安城外的古道上，向着太原的方向飞驰。
她没有想到，会在灵石的那座小客栈遭遇到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那天，风尘仆仆的他们，在小客栈寄宿。李郎去后院练武了，她依窗而立，浮思翩翩。突然，虚掩的门被推开，一位蓄着一部狂放络腮胡的虬髯客径直踏入房中，火辣辣地看着她……凭女性特有的敏感，她马上明白了这位虬髯客的心意，不由赧然一笑，向来客施了一礼，客气地问道：“敢问客官尊姓大名？”
虬髯客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朗声道：“免贵姓张，人称虬髯客。特来拜访姑娘——”
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慌忙截住话头，笑道：“那真是巧极了，奴妾也姓张，当称你为兄长了。兄长是来找奴妾夫君李靖的么？”
虬髯客脸上现出失望之色，愣了片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久闻李壮士大名，甚望一见。”
李郎回房后，她介绍二人相识。三人落座，开怀畅饮，纵谈天下事，煮酒论英雄。酒至半酣，虬髯客抱拳对李靖说：“有弟妹相助，兄弟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听说太原有天子气，我也欲前往一观，只是有一事未了，后会有期！”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出客栈，跃马扬鞭而去。
不久，太原城一座青松翠柏掩映的古老道观里，在李靖的引见下，虬髯客与李世民相会，二人一见如故，倾心交谈。他们边侃边弈棋。楚河汉界，血雨腥风。最后，当虬髯客被李世民将死时，他仰天长啸：“有真主在此，我当避让矣！”
三天后，虬髯客坚辞李世民与李靖的挽留，决然离开太原。走前，虬髯客将她招到僻静处，深情地望着她，说：“妹妹，长安镇安坊有座大宅，……地宫中藏有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一石匣里有数部神奇的兵书，可助李靖成大业。”
“我们三人携手同心，不是能成就更大功业吗？”红拂幽幽地说。
虬髯客长叹了一口气，神情黯然地说：“那日在灵石小客栈的窗外窥见妹妹，便知妹妹乃女中之凤，不仅有沉鱼落雁之貌，更有侠气纵横，本想与妹妹携手逐鹿中原，然而，我还是来迟了！妹妹，李靖亦为人中之龙矣！我虽有憾但无恨，妹妹，我还是走的好！”
“哥哥要去哪里？”
虬髯客惨然一笑：“四海为家，浪迹天涯。此后十年，东南数千里外倘有异闻，便是为兄得意之时，那时，妹妹可洒酒东南相贺矣！”
虬髯客走了，一无去消息。她跟李郎说了虬髯客慷慨豪赠之事，但有些话，她没有说，也不能说。他们去了那座神秘的大宅，当打开地宫时，他们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多年后，南平萧铣、辅公祏，北破突厥，西定吐谷浑的大唐第一功臣，用兵如神的卫国公李郎，一天下朝回家，随口对她说，有人率海船千艘，甲兵十万，突入海中扶桑国，杀其国王而自立称帝。她清楚，她的哥哥虬髯客已成就伟业。是夜，她偷偷地在院中设香案，举酒遥祝。她愣愣地想，若非因了她深爱着李郎，苍茫的中原大地上，将会有她哥哥虬髯客叱咤风云的身影。那么，隋灭之后，谁主沉浮？……虬髯客哥哥，我怎么不知道你远赴海外的真意呢？可是，有了我心爱的李郎，我就只能唤你哥哥啊！情结有缘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靖啊，想跟你说一件事。”红拂突然喃喃呓语。当李靖俯身侧耳倾听时，一阵冷风袭来，烛火倏地熄灭。在沉沉夜色中，一品夫人红拂，这位传奇女侠，永远地阖上了眼。
红拂走了，她心中的那个秘密也随风而逝，消失在迷雾重重的历史烟云中。然而，红拂、李靖与虬髯客这风尘三侠的故事却发芽滋长，天下传唱。很多个世纪后，在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中，有一位兰质惠心的女子如是咏赞红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多情公子人笑痴，非是红拂谁能识。
相识原在相逢前，娇躯羁縻芳心炽。
程思良，笔名冷月潇潇，闪小说发起人、倡导者，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业委员会会长，《吴地文化.闪小说》主编。出版10余部书，主编80余部书。曾受邀赴北京与曼谷主讲闪小说。
编辑 张红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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