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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李雨生|蓝草是一颗星
作者简介


李雨生,男,1952年生人,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国家级、省市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00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初恋草原》,散文集《岁月难忘》《生命就像一只五彩气球》《怀旧也是一种享受》。

蓝草是一颗星

文  /李雨生


有的人在你的生命当中注定会留下影子,就像是繁星浩渺的夜空里划过的一道流星,虽然短暂,却也美丽。

我们生活的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繁花似锦。但有谁去翻开那并没远去的历史去看一看,就在刚刚过去的几十年前,我们的城市还是一片生长在旧中国的土壤上的破旧不堪,摇摇欲坠的棚户。想起小时候生活的南市,总像是听到有人在耳边吹响悠扬的口琴声,那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琴声,就像是一道溪水一样,轻轻地流过我的心头。

我家的那条胡同有八个大杂院。朝东开门的有四座,朝西开门的有四座。每座院落里都住着五六户的人家,我家住在胡同的中间,蓝草家就住在胡同的最里头。

听母亲说,蓝草家不是这里的老住户。蓝草的爷爷以前是国民党军队的军医,解放后怕运动,才卖了老家的房子搬到这里过起隐居生活。蓝草的爷爷、父亲都是很和善的人,见了大人小孩都客客气气的。蓝草的奶奶是她爷爷娶的小老婆,好像是山西那边的人,说起话来人们听不清,因此不怎么和人接触。只是蓝草的母亲却是一个爱风流的女人。长得很漂亮,大脸盘子,大眼睛,白白的皮肤,每天都抹得一个大白脸,描着弯弯的眉毛。那时没有眉笔,她妈妈就用烧成炭黑的火柴当眉笔。打扮好了以后,就开始东家串完西家串,串得名声很不好听。那时的蓝草是个乖巧的女孩,一头卷发,窈窈窕窕的,打扮得也很出众,像一个洋娃娃。我们那一帮野小子背地里都叫她“冬妮娅”,管我叫“保尔”,说我和她是天生的一对。其实,我和蓝草根本就没有交集,她上她的学,我读我的书,很多年都不曾正经的说过几句话,也从未把自己和她扯在一块。但是到了后来,是“样板戏”让我逐渐走进了她的生活。

那是初中停课闹革命的时候,在家百无聊赖的我鬼使神差的迷上了样板戏。蓝草的父亲拉得一手好京胡,只要她家的胡琴一响,我就忍不住会跑过去吊吊嗓子。蓝草的父亲很喜欢我的嗓子,总是帮着我找换气的气口,在她父亲的指点下,我演唱的“朝霞映在阳澄湖上”或是“提篮小卖拾煤渣”已经很有些味道了。每到这时,蓝草总是默默的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除了享受京胡带来的美感外,同时也享受着蓝草那捉摸不透的眼光,有几分欣赏,几分爱恋,还有几分……

有一次晚上,母亲似乎不经意地对我说过,“草儿那孩子好是好,就是太寡了。”那会我也没往心里去,管她寡与不寡,和我没关系,我又没和她搞对象。但是,有些事并不是按照我们的主观意愿来发展的,你越是看似简单,也许就越复杂;你越是看似没有交集,也许就揪扯一辈子。谁料到,一场突如其来的上山下乡运动,不但改变了我和蓝草的命运, 也让我们彼此都为情纠结了一生。

                   二

在我青涩的年纪时,比同龄的孩子显得怯懦很多。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上山下乡狂潮,尽管我因独生子女的优势已被宣布留在市里,但禁不住大多数人的抗议和抵制,已经贴出去的公告便被作废。我和很多已经被留下却又被轰走的同学一样,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逆来顺受。蓝草和我是同一届毕业生,也是独生女,遭遇也和我一样,也被上山下乡的狂潮裹挟着,踏上了不知前途的前途。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纲常被打乱,权威被践踏,共和国的主席还一夜间成为阶下囚,更何况我们普通的老百姓?

学校里张榜公布了我们每个人要去的公社、大队、小队,我们几个男生被分在了一起。当时我根被就没有考虑过我要去的生产队距县城有多远,距公社有多远,一切都是在一种懵懂的状态下匆匆进行的。满脑子“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激情已经让我们无暇思考个人的鸡毛蒜皮小事。当几十年过去后,在一次同学的聚会中,我才偶然得知能够分在条件相对较好的,离公社较近的生产队,都是带队老师和高年级的知青干部在背后搞暗箱操作的结果。

就在我忙于向各位亲朋好友告别的日子里,蓝草的妈妈带着蓝草突然来到我家。蓝草的家人已经得知蓝草的学校把她分在了和我同一个公社,就像是快要沉溺在汪洋中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是呀,千里万里的,谁知内蒙古是个啥样子?谁知这一去是一阵子还是一辈子?谁家的孩子谁不心疼,更何况是一个弱弱的,娇娇的,从小没受过苦,没出过远门的黄花闺女。为了心肝宝贝女儿的安全,她妈妈就和我母亲说,我把蓝草托付给雨生,有朝一日能回来自然是好,万一一去回不来了,就让蓝草跟了雨生,我也就放心了。蓝草妈妈说这些话时我不在场,当我从外面回来时,只是觉得屋里的气氛怪怪的。从母亲和蓝草的妈妈言谈话语中,我已经觉出她们之间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蓝草妈妈把我和蓝草两个人的手攥在一起说:“雨生,从今天起,我就把蓝草交给你了。你要处处护着她,照顾她。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把蓝草交给你我放心。”那时候我自己还是个孩子,论年龄蓝草还比我还大几个月,但是当我听了蓝草妈妈的话时,我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个老爷们。

到了晚上,母亲跟我说,“我不喜欢蓝草的妈,只是蓝草这孩子挺让人爱的。既然人家托付给你了,你就好好照顾她吧。”我问母亲,“是不是以后我要娶她?”母亲以她特有的智慧说,“那就看你俩的缘分了。”

就在那次谈话以后不久,就在那个春寒料峭的四月,西去的列车载着满满的知青和满满的离别之苦,向着内蒙古奔去。开车之后,我走过几个车厢去看蓝草,她一看见我就“哇”的一声哭出来,这场景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历历在目。

列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才到了呼和浩特。晚上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坐上了大卡车,沿着大青山崎岖的山路向着我们的目的地出发。四月的内蒙古,大青山上寸草不生,冷风呼啸。用砂砾铺成的国道,在车轮下扬起滚滚黄尘,一路上,几十辆卡车就像是一条黄色的土龙,逶逶迤迤在山路山盘旋。那时我们无心去欣赏沿途惊险的风光,还没到目的地,很多学生就已经被塞外极度的荒凉和触目惊心的贫穷所震撼了。像鸟儿飞出樊笼的那种自由感和在学校里那种狂躁的、虚火上升式的革命热情,顿时就被现实的冷酷所取代,随之而来的是心的失落和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我们的公社是县城最西边的公社。我插队的生产队距县城90里地,距公社25里地。蓝草插队的地方距公社只有2里地,是一个风景相对美丽,生活相对富裕的地方。我和蓝草虽然有父母之命,但我俩还是比较拘谨的。在最初的日子里,我们很长时间才通一封信,而且说的都是互相鼓励的虚话套话。有时我去公社买粮,顺便到她那里去看一眼,她除了留下不去出工,给我做一顿饭,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热情和太多的话语。

事情的转机是从当年回家探亲开始的。

那年回家,由于礼节上的原因,我去她家拜访。她的父母特殊的热情,尤其是她的母亲,几乎每次都要留我吃饭。虽然我们住在一个胡同里,虽然我们只隔了一个院落,但那份热情已经让敏感的我体会到了一种信任。因为她父母的热情,让我们俩也有了一种心理上的热乎,我感到我和蓝草心理上的距离越来越近,似乎已经不那么陌生了。到了后来,蓝草几乎每天都要去我家玩,即使什么事都不做,相对而视也是高兴的。有时我们相互看着看着,忽然都笑起来,不知为什么,我看见蓝草的两腮,泛起了两朵桃花。少年时的冲动,让我把她紧紧揽入怀中,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和一个姑娘这么亲密的接触。我闻着她长发里淡淡的香味,抚摸着她发烫的脸颊,看到她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我忽然心生一个念头,这一切会长久吗?蓝草伏在我的肩头哭了,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我扳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蓝草,我会管你一辈子的。”

春节过后,四月份,我们又开始了候鸟的迁徙。这次再回内蒙,我们已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写信,一旦天气不好,或邮递员不按时来到,我都要跑到大路上去眺望。蓝草更是急迫,她总是跑到公社邮政所里查询,看有没有我的来信。鸿雁传书,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唯一的倾诉方法。每当夜幕降临,面对着一盏油灯,一轮皓月,听着村外野狼的嚎叫和呼呼的风声,唯一感到我还活着的乐趣就是给蓝草写信。

其实蓝草比我还厉害,她除了每天给我写信,还要隔三差五的给我父亲写信,每次父亲来信,都夸蓝草是个孝顺懂事的姑娘。有时还把蓝草写给他的信转寄过来。我明白老父亲的用意,他是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让我念及蓝草的好。

岁月以一种不被人察觉的速度悄悄的流逝。当我们村后面的山岗上又萌生一片绿绒时,我和蓝草已经下乡三年了。

那时,不少的女知青因为受不了苦累,已经嫁给了当地的人了。生活就像是一条看不见光亮的无头路,悠悠远远,却又举步维艰。我们都累了。沉重的劳动,贫困的生活,看不到前途的压抑,让所有的知青都倍感艰辛。蓝草那时疯狂的给我写信,有时一天要写两三封。在信中,蓝草早已没有了刚下乡时的激昂,开始变得心事重重。我看出她的心事,就经常去看她,25里的山路,一个往返50里地,全靠两只脚。每次蓝草看见我来了就显得很高兴,听说我晚上还要回去,就撅起小嘴给我使脸色。三年后的蓝草,已经不再是那个怜怜巴巴的小女孩了。大漠的长风,像催化剂一样,催得她的身体快速地膨胀,使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成熟的味道。有一次她送我到大路口的时候,她忽然抱住我亲了一下说,要是明年我们还在这儿,我就和你结婚,给你生几个小雨生。我们就在这过一辈子,也挺不错的。蓝草的话让我眼泪淌了出来。我知道蓝草说得是狠话。我不相信我们能在这呆上一辈子,可出路又在哪呢?

到了麦子刚刚秀穗的时候,毫无征兆的又刮起来一阵“选调风”。从7月份开始,先是电信局,后是兵工厂,再后是造船厂,一拨接着一拨。我是头一批就填了招工表的,本来是要去电信局,但不知为什么,去电信局的人都走了,而我却还未见动静。蓝草是第二批去兵工厂的。她也填了表,可我还是没消息。蓝草很着急,就来信问我。我也无法回答,只好硬着头皮回信说,“你走吧,别管我。如果我要能走,我就是山南海北也去找你。如果我走不了。你就把我忘了吧。”

到了9月份,知道蓝草要走了,我就赶了25里路去送她。谁知她却不在。和她在一起下乡的表姐说,“蓝草不知你来,知道的话,她一定会等你的。”我嘴上说没关系,心里却也有了一丝预感。待蓝草走了之后,我很长时间都没有接到她的来信。至于她在哪里,干什么工作,我一概不知。到了10月份,我忽然接到了蓝草的来信,打开信一看,里面有一段话我至今还刻骨铭心:“李雨生同学,感谢这些年你对我的照顾和关心。我现在到了新的岗位,一切从头开始,我们还都年轻,还要好好学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谈恋爱上。愿我们的革命友谊永存!顺将你的照片奉还,有时间请将我的照片寄回。顺寄邮资。”

看完蓝草的信,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这还是我的蓝草吗?这还是那个要给我生几个孩子的蓝草吗?我没有太过责怪,我知道,蓝草已经是吃皇粮的工人阶级了,而我仍然是个土里刨食的知识青年。更何况,我几次选调都没走成,在那个讲成份,论出身的年代,蓝草是否在怀疑我的父亲有什么历史问题?我不恨蓝草,如果换了我,可能我也会这样做。阶级社会,地位决定了差别,这是一条铁律。看看我的周围,男知青选调后,大都没有抛弃自己的女朋友;而女知青则相反,在选调后,对还在农村的男朋友大多都一脚踹掉。这也许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就在蓝草走了以后一个多月,我也被选调到了铁路上。公社知青办的人说,要是你父亲单位的证明信早点寄来,你早就去了电信局了。到了这时,我才知道几次走不成的原因是父亲单位没来证明信。我不禁仰天长叹,可怜的我,可怜的蓝草!一年以后,蓝草的表姐借道到我工作的单位,说起蓝草的时候,表姐说,你可千万别恨蓝草,你知道,她为了这件事哭了多少天?她甚至都不想活了,她走到今天,也是不得已呀。

一晃下乡快50年了。这些年间,我对蓝草恨了十年,怨了十年,再后是祝了二十年。想我们小小年纪,在父母不在身边,周围举目无亲的情况下,能作出如此重大的人生决择,不管对也罢,错也罢,都值得称赞的。这毕竟是我们走向成熟的第一个决策,这是需要勇气和决心的。在我们下乡40周年的聚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分别多年的蓝草,她还是那么美丽,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同学们故意留出两个紧挨着的座位让我们坐着。我们互相对视,就像是年轻的时候一样笑着。只不过心已放松,情已不迫,爱已淡然。

有时候我常想起母亲的那句话,母亲说过,娶不娶蓝草要看你们的缘分。我信了,我知道我们的缘分不到,即使死死纠缠在一起,也未必能走到白头偕老。我也常常为自己年轻时的担忧感到庆幸,虽然只是一闪念,但毕竟我在最幸福的时候想到了万一。事情告诉我,太容易得来的东西,丢掉的也快。因为它本来就不属于你。

几十年过去了,我在心中总把蓝草想象成是我生命中的一颗星。在某一个时间的节点上,我们交集在一起,在共同结伴运行了一段时间以后,然后又迅速地分开,沿着各人的运行轨迹做着不同的旋转,从此再无相遇。但就在共同结伴飞行的那一刻里,我们的生命就已经绽放出了最辉煌的光彩。那一刻的绽放足以使我们的生命有了充分的骄傲,从此让我们的人生不再索然无味,有了值得回味的香甜。

蓝草,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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