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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作家】赵斌录|我的小学堂

东方散文冬季版



我的小学堂

故乡的山野是孩子们的天堂,是我们没有围墙的幼儿园。

忽而有一天,来玩耍的小朋友少了起来。又过了几天,比我大几岁的小朋友都不来了。我知道他们上学去了。去了真正的学堂。站在山坡上,远远地望着山下那片透着神秘的古庙群。那就是学校,就是把小朋友们吸引了去的学堂。

终于有一天,耐不住寂寞,怯怯地走进了大庙的门。读书的声音朗朗的从西边的厢房飘了出来。一句一句的,真好听。东边的厢房静静的,隔一会儿才有人高声说一句。一年级在东厢房。东厢房的门大敞着。

我抬高了腿,费力地跨过那高高的门槛,走进了教室。老师发现了我,停下讲课,手里斜拿着教鞭,望着我说,“找个地方坐下吧。”我听话地四周看看,在那空着许多的“座位”中找了一个靠后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中午放学的时候,老师跟我说:“跟你姥姥要个书钱,来上学吧。”

回到家里,我跟姥姥说,“给我书钱,我要去书房上学了。”姥姥倏地眼睛一亮,用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什么也没说。下午,我提着姥姥从板箱里找出来的一个小碎花格子布兜兜,到学校交了钱,正式上学了。

我们的学校是一所大庙。东西两大厢房是两个大教室,西厢房里是三年级、四年级的教室,东厢房是二年级、新一年级、旧一年级的教室。东边的小跨院里有一个小房子,那是我们学校的最高年级五年级的教室。当时感觉五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好大啊!总是那麽一副既懂事又自信的样子。有一次路过五年级的教室,从窗户纸的破洞往里一看,竟看见黑板上用粉笔画着几个人踏着草丛行走的图画,黑板上方写着“过草地”的字样。可把我羡慕坏了。原来高年级是可以看着画儿上课的!随后的几天,我有意无意地总从五年级门口过,想再看看那幅画,却遗憾地发现已经被人擦掉了。

庙院的正殿是大队的仓库。到七十年代初的时候,原先供着的慈眉善目的佛和瞠目獠牙的护法神都早就没有了。乡下有不成文的规矩,庙是不可以让私人占用的,只有公家的事才能用得住。传说还有某某人把庙当家结果晚上睡在庙里,早上醒来却赤裸着身子睡在院子里的故事。尽管“四旧”已经破过了,山外边的文化上还在进行着伟大的革命,可村子里大人们心目中对神啊、庙啊什么的还是很有些神秘的。孩子们可管不了那么多,掌管下课的那座破钟一敲响,就一窝蜂地冲出了教室,尽情地在曾经很是森严的院子里嬉闹起来。

我的老师叫海亮,姓张,高高的,瘦瘦的,脸上好像哪儿长得有点不太协调似的。直到有一天下午上课,我困得坐在课堂打盹儿,被海亮老师用教鞭棍儿在头顶狠狠敲了一下,疼痛中我透过眼前乱窜的金星才发现原来是他的颧骨太高了,好难看好难看啊!

海亮老师教新一年级、旧一年级和二年级三个群体。三拨孩子在一个大大的教室上课。上课时是先给二年级讲完、布置下作业,再给旧一年级讲课、布置作业。都安顿下了,再教新一年级的学生。给新一年级讲完,留下作业,回头再从二年级教起。一边讲课,一边还得时不时地用粉笔头和教鞭棍儿弹压一下不同年级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我们没有课程表,老师讲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海亮老师是个好老师。但我很怕他。我在那里上学的一年多里,不记得他笑过。有一次期中考试考完了,他让算术不及格的同学去补考,念完了名单,很严肃地说:“斌录,也去补考!才考了个七十多分!”懂事以后好几次想起海亮老师,想起他因为我没考好罚我去补考。我懂得了老师的期待。在他眼里,一定觉得这个学生应该更优秀些的。

补考在跨院的老师宿舍进行。说是宿舍,其实就是老师从课堂下来后唯一的空间。卧室、厨房、办公室都是它。火台上放着案板,上面还有盆子扣着一团和好的面。几年后看到高尔基的《童年》,写他和同学去老师家补考,在老师准备做面包的面团里掺了烟丝,让老师愤怒得大喊大叫,竟把他的补考和我的补考弄混了,恍惚间,竟不知道掺烟丝的是他还是我。

我们的教室很简陋。没有课桌,没有凳子。几块土坯用泥巴垒起来,高些的就是课桌,矮些的就是凳子。这样的桌凳间距是固定的,我坐在凳子上要很费力才能够得到在桌子上写字。老师的讲台也是这样打造的。窗上没有玻璃,糊着窗户纸。纸都是孩子们写大楷字用过的麻纸,上面稀稀拉拉画着一些老师批改过的红圈,也挺好看。黑板是同学们用锅底灰涂过的,隔些日子,不够黑了,就又得去刮锅底,染染黑。

学校百十号人数我年龄最小,第一个夏天还像在家里一样只穿一件大背心光着屁股就上学了,也不知道害羞,像生活在伊甸园似的。学校里有老师管着,孩子们也不敢造次。放学一出校园,就有高年级的大哥哥逗我,“斌录,来,踢个响蹾儿!”然后脱了鞋,光着脚在我的光屁股上响响地踢一下。我总是友善地笑笑。他们待我都不错。在这淳朴的山村里,尊老爱幼就是天然的法则,大孩子对小孩子就象动物群里的大动物对小动物,既要撩逗着玩,又不乏关心和呵护。

放学的时候,全校同学在校园里站队,老师训话后,起一个歌曲的头,孩子们就规规矩矩地排着队,唱着走出校园。当时最常唱的是样板戏《红灯记》选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我跟着也假模假样地唱,其实一句也听不懂。老觉得是“李星”、“河马”、“一碗酒”,还有什么“昏神”、“狮胆”、“熊舅舅”,怎么也挨不上啊?就这样一天天唱着,直到离开这个学校,也没能弄明白。到城里上四年级的时候,一个同学来我家跟我下象棋玩,他恰好叫李星,下到残局阶段,他用一匹残马逼死了我的孤帅。我看看李星,看看棋盘上的马,突然想起在小学堂里唱过的“李星河马一碗酒”,噗嗤乐了。

学堂里上一节音乐课是件很隆重的事,要几个月才能有一次。那一天,孩子们像过节一样,高高兴兴地排好队,站在院子里,李老师站在石阶上教我们唱歌。队伍是按年级排的,一个年级一列纵队,年级越高,队列越短。村里的学生总是越上越少的,能坚持上到五年级的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所以五年级的队伍也就八、九个人,人最多的是一年级。我以自己微不足道的小个子义不容辞地站在一年级队列的末尾,这也就是全校的最后了,左右和后面都没有人。我盯着前边同学的后脑勺,很努力地跟着调儿唱。教唱《国际歌》的时候,我一句也没听懂,不知道说的是啥意思,只好搜肠刮肚地把自己知道的同音字和同音词都填进去唱。听老师说,这是一个很有名、很伟大的歌,还是外国的。我弄不懂。知道唱的是什麽内容,是四、五年级的事。能够默写下歌词,是初中时的政治作。真正理解它的含义,则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一年半以后到城里,到父母身边上学,才发现城里的学校课程多得多了,音乐、图画、体育、手工、周会都有。每周还专门有一节劳动课,在校园里捡捡纸片,扫扫垃圾什么的。徜徉在校园里,常常想起老家那劳动课的大课堂,竟有一种在笼子里跑马的感觉。

老家学堂的劳动课就上在生产队的大田里。五月刈麦,龙口夺食。我们的任务就是在大人们收割后的麦田里捡拾被落下的麦穗儿,送到生产队的场上去。全校同学打乱年级分成几个大组,每个组都有一个五年级的大同学当组长,带着一、二、三、四几个年级的同学们劳动。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学校组织的劳动。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做的,反正挺卖力。童真无瑕,干活无假。劳动结束后,每个大组选出了两个模范人选报到学校。我们大组推选的的模范里有我。组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说我年龄小,干活不怕苦,不怕累,应该当模范。我当时还不懂得模范是什么意思,心里老想着是“馍”和“饭”什么的,但我知道当模范是光荣的事儿。而且,更让我期盼的,是当了模范学校要每人奖励一支钢笔。黑黑的,粗粗的,笔杆儿比我大拇指还粗出好多的那种,在供销社里卖五毛钱呢!

下午放学前列队时,校长在队列前宣布了模范的名单,当场给每一位模范发了一支钢笔。这里边没有我。我竖着耳朵认真听了,没有我。最后,校长说,斌录同学劳动也很积极,但他年龄小,又不是咱村的人,就不让他当模范了。我好委屈!自己的努力,大哥哥、大姐姐们的爱护,在这,一句话就全完了。回到家里,我抽泣着跟姥姥说,老师不让我当模范,他说我不是咱村人,不给我发钢笔。姥姥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不让当就不让当吧。他不给咱钢笔,等哪天姥姥有钱了给孩儿买两个!我伏在姥姥的膝上哭了。

这是我平生遇到的第一次不公正。时隔四十多年,仍恍然如昨。之后在工作中每每遇到不公正的时候,常常会想起那次被罢掉模范资格的经历。不公平是随时存在的,是绝对的。而公平往往是偶尔一现的,是相对的。即使在那个封闭、朴实,隐约在缕缕炊烟里的山村,即使在那个象诗、象画、象童话的小学堂里,不公平也不能或免,更何况世俗、功利、尔虞我诈的滚滚红尘中呢?想想,也就释然了。

山外的世界应该是已经到了砸烂包括教育在内的一切规矩的时候,山村却依然流淌着从古至今传下来的对读书人的天然的尊重。生产队分了北瓜,家长常常会让孩子给老师送去几个。尽管当时全家七八口人也就才分十来个瓜。村子离河很远,高年级的孩子们都担负着给家里挑水的任务。好些孩子上学时就是挑着桶来的。上课的时候,教师房檐下大大小小的水桶排一长溜,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放学后孩子们常常跑到河边担上水,先给老师倒到水缸里,然后才远远地再挑一担水回家。天短的时候,担第二担水回到村口,天就黑了。所以常常看到老师的水缸里满满的一缸水,上面令人羡慕地飘着一层鲜嫩的北瓜。

庙门往西斜对过的南山坡上有一处庙院的附属建筑,好像叫堂耳什么的。沿着大青石的台阶往上,浓浓的树荫深处有一座檐角很夸张地高挑着的凉亭。这在我们村子是仅有的。因为稀奇,也就多了一些向往。酷夏的一个下午,老师突然说天太热了,到堂耳去上课吧。可把我们高兴坏了。我们象一群鸟儿似的,顾不得老师让小心些的提醒,喳喳喳地飞上了石阶。那天我们捧着书,错落地坐在堂耳的凉亭和台阶上,跟着老师一句一句地念着课文,惬意极了。太阳从树叶的缝隙穿过来,给老师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我看着老师,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看着他高高的颧骨,觉得老师真好,一点也不难看。那天,我念得特别起劲,直到日斜西山,直到炊烟缕缕,直到年迈的耕牛蹒跚着从远远的田野里归来……

一年后,我被父母接到城里读书,离开了我的小学堂。之后,从矿区到城区,从山城到京都,从课堂到职场,辗转于各色尘土之中,奔波于各种考场之间,那个庙里的小学堂却从来也不曾离开过我的心灵。那份朦胧,那份清纯,那份淡淡的书香,那份人与人之间的纯真,不经意间就从心底涌出来,静静地把我淹没在其中,悄悄地把我的灵魂漂洗一番,让人心清气爽,似乎又返回到了那无瑕的童年。多少回梦中醒来,耳边依稀是孩子们带着山乡口音的朗朗读书声,和校门口那口破钟悠扬的回声,…,…。

啊,我的故乡!我的学堂!



作者简介:赵斌录,古城长治公务员,东方散文痴迷者。喜读书、旅游,静静品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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