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树 || 吴亚锋

村口的皂角树倒了。是被砍倒的。老盖叔收工回来，一眼就看到眼前空落，像是被掏了心，踉踉跄跄扑在树身子上，嚎啕大哭。

皂角树是村子的风门，有些年头了。老盖叔小时候，它就长在那里，就那么参天高。后来就遮天蔽日的乌泱泱下来，半个村子有荫凉，风吹过，皂角籽哗啦啦响，整个村子听得见。皂角树经年那么伫立，风雨飘摇，把盖叔从孩子摇成了老汉。

村子是个老村子，有多老？没人说的清。老盖叔说不清，皂角树或许知道，可它死了。多少年后，它腐朽成土，历经的故事也就入了土，更是无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老盖叔越发伤心，嚎啕的更厉害。劝他的老人们也跟着掉泪，一派恓惶。

这是个很美的村子。村子不大，几家大户座落村中心，皇城一般。零星小户前呼后拥的包围，众星捧月。村势西高东低，房屋仄仄斜斜，没有规整。零乱之中有着不平衡的美。绿树黑云般笼罩，雾朦朦的。一条主巷道，道旁有花，花极寻常，狗尾巴花。无人理采，无人爱惜。熟视无睹，不觉得浪漫。村东鸡叫，村西天明。狗卧巷子口，贼便不能进入。民风憨态拙朴，偷鸡摸狗，打捶骂架，绝无仅有。谁家媳妇儿红杏出墙，村东走到村西，后脊背会被捣烂。

除了狗尾巴草，不甚开别的什么花。村子女儿多，个个艳丽，花儿便羞的不长了。谁家院里有指甲草花，这种花草生长的旺盛，开的极鲜艳，女儿们嘻嘻哈哈簇拥着采摘，浪浪的雀跃。

村中心一口水井，一掛辘轳，一盘井绳，绳极粗，盘旋缠绕，绵绵不断。水极甜，春夏秋冬的摇，那水便一个漩涡一个漩涡地流，沁人心脾。
盖叔是村上老村长，退休，儿子接班，不是世袭，是大伙选出来的。儿子大刀阔斧的改革，老盖叔心里不踏实。看不惯，也无奈，盖叔知道，干部要与时俱进，形势如此，想必是有道理。

土地分配给了大家，收成好的出乎意料。家家日子都好过了，干活倒不如以前积极。出工不见人，懒懒散散。庄稼却出奇的好，收成颇丰硕。人也神气，吃的好，穿的也好。没个庄稼人的样子。人们穿着渐渐放肆，明明乍乍眼前晃悠。盖叔看不惯，又无奈，只是摇头晃脑长出短叹。

这些年村子变样，老房子不见了，曾经的一砖到顶渐渐淘汰，洋楼别墅拔地而起。盖叔不明白，土里真能长出金子？田里不见人，年轻人都跑出去，儿子整天不着家，盖叔想提醒他，不能走偏了道，误了大家的事。无奈见不到人。儿子整日车来车往，跟红白喜事的大总管似的，风风火火。村上有事，他来去匆匆，事情却处理的万般妥貼。儿子年年都是模范，优秀干部，盖叔摇摇头，说不出什么。

城镇化建设，旧貌变了新颜。一条巷子变成了几条巷子，装了路灯。太阳落山，村子通明如白昼。大人孩子兴奋，女人穿红掛绿的舞蹈，整个村子不安生。老盖叔既新鲜又看不惯，这哪里像庄稼人的村子？水泥巷道一马平展，老盖叔抬脚动步，竟手足失措。摇摇头，倒背手，皂角树下歇息了。

甜水井上的辘轳早不用了，井口加了盖。无塔供水器方便快捷，涓涓流水终是不断，流进家里，流进锅里，也流进心里。老盖叔拧开龙头，看着流水笑。

皂角树是儿子要放的，村里道路扩建，树在路上挡道。村委会一致通过。老盖叔想不通，他是老党员，为村里做过贡献。皂角树见证了盖叔一生的苦乐。真舍不得，皂角树没了，他的魂也就丢了。儿子知道他不舍得，可是没办法。要修路，树必须放。老树挪不活，再说它已枝干枯萎，行将就木。留它有什么用？

儿子知道他要阻挡，只好背着老人砍了。盖叔没了魂，也没了心劲。一个人坐在树墩上流泪，不吃不喝。

老伴叫他吃饭，他不理。老伴告诉他，儿子说，一定把全村都栽上皂角树，补上他十棵百棵，不让他空虚。

老盖叔抬起头，满脸泪。老伴扶着他，慢慢走着。盖叔的耳旁，仿佛听到了皂角籽在风中脆脆的响，整个村子听的见。

作者简介：吴亚锋，灵宝阳平人。男，六四年生人，属龙相。农民。少年毕业于灵宝二高，高考不第，从军，学得司机，复员后以此为生许多年，人前人后的称师傅，骨子里依然农民。清贫半生，却偏就喜欢舞文弄墨，每天扣的一段文字，不成其章，聊以自慰。无所建树，痴心不改。五十岁上，女儿帮我上了微信，与时代同步，不想被生活淘汰。取名隐者，原是想低调做人，不料隐者其名还是狂妄了。没有名气，何需用隐。或许还是浮躁，六根不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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